原子的召唤

20190525 摄于广州太古汇方所书店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跋涉颠簸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满心期待拥抱全新的风景,记忆却偏偏翻滚扑腾,勾连起过往与它的许多蛛丝马迹来?

于是你发现,要么你曾来过此地,要么你曾在哪见过它的名,要么你发现这一场遇见,不过是迟来的前缘未了。

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样一种可能:这是原子的召唤?

20190525 摄于广太古汇 方所书店

-01-

“啊,记起来了,之前来过这里的!”

和西西站在太古汇 方所书店的橱窗前时,我叫出了声。空气仿佛搅起巨大的漩涡,倒映出过往的一些残骸来。

“前年和姐妹们倒数跨年,一路暴走,经过这里,可惜那时夜里十点多,书店打烊了,只能讪讪地在这窗前拍了个照。”我手忙脚乱地翻手机相册,找到那张旧照,给西西看。

20171231 摄于广州太古汇 方所书店

“咿呀呀,今天莫名其妙又来了,一定是那时遗落的原子在召唤!”我神神叨叨嚷起来,西西笑得花枝乱颤。

-02-

她的笑里藏着心领神会。

有时觉得真幸运,世界这么大,人海茫茫里,还有人懂你说的胡言乱语,果然是那句,懂的人不需要解释。

只因我们都读过大卫伊格曼的那本《死亡的故事》,里面有段话(下文很长,如果删减的话,又失去了原文的韵味,所以这里几乎全段都保留了,看不下去的读者可以跳过这段):

濒死的你和死后的你一样,由同样的亿万个原子组成,唯一的区别在于,它们与周围其他原子构成的社会网络停摆了。

……

伴随着你的最后一次呼吸,这些数以亿万计的原子开始融入你周围的土地。当你开始分解时,你的原子将形成新的组织方式,成为鹿角蕨的叶子、带斑点的蜗牛壳,变成玉米核、甲虫上颚、苍白的血根草,或是雷鸟尾巴上的羽毛。

但你那数以亿万计的原子并不是偶然组合在一起的,每一颗原子都携带着你的标志,不管到哪里,它们依然如是。因此,你并没有消失,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曾经,你的姿态是抬眉或飞吻,如今,则可能是起飞的小虫、摇晃的麦秆,或是白鲸吸气的肺。你表达快乐的方式或许变成了与浪花共舞的海藻、在积雨云下摇摆不定的漏斗云、扑棱着身体产卵的小银鱼,或是滑行在漩涡里的光滑的鹅卵石

……

不要人云亦云地以为植物不假思索地向着太阳生长,鸟群凭借本能来选择方向,角马天生就要迁徙,事实上,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寻找。你的原子虽然扩散到了四面八方,但它们无法逃离寻找的命运。即便你分布在世界各处,也无法逃脱对如何消磨生命的思索。

每过几千年,你所有的原子会从四面八方奔走而来,重新聚集,就好像各国领导相聚在世界首脑会议上,以人类的形态密密麻麻地重聚在一起。在乡愁的作用下,它们重新组成了最初紧凑精确的几何体。凭借这样一种形态,它们得以感到一种久违的欢度假日般的亲密感。它们聚在一起寻找着曾经拥有却未曾珍视的东西。

-03-

我是文科生,不懂原子质子或中子,也未考证其中涉及到的生物学知识。单从文学方面理解,简而言之就是:组成你生命数以亿万计的那些原子,四处飘散,但每一个原子,都携带着你的标记,它们会奔走相聚,再久别重逢。

这显然是关于死后生活富有浪漫气息的大胆想象,而非可以甄别真伪的实验结论。但我总觉得,很多时候,关于人生的理解上,真伪并不重要,甚至对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慰藉。

是的,这段话予我很多慰藉。

诸位试想一下,行到生命的终点,当你肉体腐烂,化作一抔黃土,那些生前的情与爱,恨与忧,全都埋在了地里,这世界不再有你,但又无处不是你——因为在更微小的层面,原来组成你的那些原子,它们依附在泥土、花草、雨露和阳光里,以新的方式,生生不息。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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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关于死后的想象,其实也适用于死前——大卫伊格曼就写过,莫年某月,你在一家餐馆吃饭,你的一些原子,留在桌上的调味瓶上,后来,来了一位西班牙的游客,无意之中,又把那些属于你的原子,带回了西班牙。

他没有再继续写下去——好的文字,切口小,留味足,两百多页的书,通篇没有一句废话,只凛冽地、又精准地,切出一道道的口子,让读者自己去撕裂,去窥见。

顺着他的口子望过去,看到生的无数种可能,在微观层面,我的原子,可能去过了这世界的无数个角落。

再顺着推下去,原子之间的力量如此强大,以致多年过后,还是要来一场久别重逢。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很多时候,总是兜兜转转去同一个地方,为什么总是在走遍万水千山过后,还是回到了原点,有人说这是依恋,是心理上的恋旧情结,是前缘未了,是恋恋不忘,必有回响。

我却觉得,这只不过是,你当初遗落于此的原子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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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扩大去讲,原子也是执念的代指。

我一直相信,浮生百年,经事万千,很多决定,很多结果,都是寻得见源头的。

世人常说,心之所向,履之所往,你怎知,在那些离向往之地隔了千山万水的日子里,你的原子,没有飘散到千里之外呢?

最近联系上一高中同学,才知她本科毕业后去了两年尼泊尔支教——那是她向往了高中三年的圣地;现在又申请了英国的研究生——同样也是夙愿。

真为她高兴。也由此感叹,生命的残酷在于,我们永远没有办法预见未来,想象不了以后会遇见哪些人,一起做着什么事,过着怎样的人生。

但生命的仁慈又在于,好在还有这一生,犹如奔腾的河流,浩浩荡荡,时间到了,终会流经那些梦里出现过的地方,遇到那些梦里出现过的人。

你要等属于你的那些分散了的原子逐渐积聚起来,当它们汇聚的能量足够大,就能把你召到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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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这种说法可能有点玄乎,但一念及此,就忍不住对未来多了许多期待。

临近毕业,许多人与事都要彻底道别,各自天涯——千万不要说,我们还在同一座城市,生活教会我,圈子变了,哪怕是同一栋楼也会形同陌路的。

生活就是有人靠近有人疏远的,前方就是有的抵达有的启程的。

我一直都没有办法,好好地去跟一座城、一些人、一堆事,做体面的、干脆的、清爽的告别,现在总算找到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了:

相聚的那些日子里,我的一些原子,一定赖着不肯走,未来山高水长,它一定会领着我,与你们重逢。哪怕中间隔了无数个晨昏日落酷暑寒冬,我们一定会遇见的。

因为,那是原子的召唤,神秘的、又温暖的期待。

所以别怕分别,他日自有重逢时。

珍惜当下,感知此时。

20171231 摄于广州 太古汇


后记:

实在是很爱这本书,以致这篇杂文,似乎写成了一篇读书笔记。很感谢大卫伊格曼让我看到,人类的想力,真的有如万花筒般缤纷璀璨。

作为著名的脑科学家,伊格曼毕业于美国莱斯大学欧美文学——很多疑惑,迎刃而解,只有文学出身的人,才能如此浪漫。

也就多了许多世人难以理解的孤独和固执——这本书,在微信读书App上,阅读人数不超过70人。

它不悲观,也不恐怖,甚至一点也不写实,只是写作者,一点点瑰丽大胆的想象,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王小波

今天羊城大雨,祝你自己有伞,或者有人撑伞。

Shine于中大南校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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