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章金辉/寻访张阁庄车站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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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金辉

民国时期的张阁庄站站牌

张阁庄车站是陇海线一个四等小站，位处商丘市东郊。据商丘党史资料记录，刘邓大军千里挺进大别山时，部队从商丘至徐州段跨越陇海铁路，曾在张阁庄车站打过一次小仗，俘虏了十几名国民党守卫士兵。

这个消息让我很兴奋，陇海铁路是百年老线，在不同的历史时代都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革命战争期间是晋冀鲁豫野战军重要的战略支点。商丘车站红色历史也很悠久，车站1921年率先建立了党支部，成为我党在商丘地区的第一个党组织，革命家罗章龙曾亲自巡查指导。张阁庄是1915年拓建陇海铁路开封至徐州段时成立，其间几经隶属变革，最终于1992年归属商丘车站下辖。

张阁庄车站很小，没有客货运，简简单单的四股道小站，站房比较破旧，站台的水泥面有些风化，露出沧桑的模样。时值盛夏正午，炽热的阳光射下来，把黄土地烤得硬实无比，脚下不经意荡起些许微尘，如同时光淡淡的痕迹。站台路沿石的条纹里隐隐有青苔生长，轨道和枕木间的杂草将铁灰色的背景晕染了些许绿意，围墙粉刷得干净洁白，长长的站台上，助理值班员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接发车任务。

民国时期的张阁庄站房

我们试图找寻当年的遗迹，站长了解情况后介绍说，现在的张阁庄站尽管很有年头，但不是当年的老站。好在老站相距仅数百米，还有些东西，车站有位本地老职工张振德很熟悉，可以让他带着去看看。于是，我们随着老张通过一个下穿涵洞，找到了老站旧址。老站房的痕迹还在，涵洞东北侧有几间旧房，现在仍作为设备间使用，墙脚的部分青砖严重磨耗，棱角显得有些粗糙。按照史料记载，这里应当就是俘虏国民党守军的地方。老张介绍说，涵洞西北方向是当年的候车室，只剩下地基的痕迹，依稀能看出规模不大，再向西零星坐落着一些老旧房屋，大多已坍塌。只有一条仅能供人通行的小道顺着铁路蜿蜒向前，穿行在摇摆及腰的杂草间。老张带着我们边走边讲解：这是原来是工务工区，那是车站宿舍……

路边一个院子看上去年头久远，简陋的院墙和门楼，上梁用了一根旧木枕，院门用了半拉废弃的隔离网，院墙是旧砖块垒砌，高低不平。从院内设施可以看出，应该是工务部门的废旧料存放处。我对老张开玩笑，这个鸟都不来的地方，还需要弄个院子放东西吗？他却很认真，那是公家的东西啊，放在院子里面安全。好像是配合老张的意见，院内几条狗警惕地冲着我们叫了起来。

张公店战役纪念馆

对面走来一位豁牙老汉，用方言和老张交流，笑眯眯地和我们搭讪，指着前方说：那里有日本人的碉堡，专门护铁路的哟。果然，在几十步开外的高粱地头，有一个混凝土的方形碉堡，一半地上一半地下，地面高度不到两米，占地面积约十余平方。围着碉堡仔细查看，发现设计精巧且坚固异常，且位置极佳：碉堡的东西对角处有凹陷区，开了供人进出的小门，南北各有一个射击孔，形成东西南北都有可瞭望射击的孔洞。南边陇海铁路尽收眼前，东西村庄的风吹草动一目了然，北方开阔的平原一览无遗，真是一个火力点就可以封锁一大片。哪怕是我们这些外行，对易守难攻的碉堡也是暗自心惊，无法揣测当年战士们是如何拿下它的。当真实的遗存展现在眼前，才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战争的残酷。我默默地看着它，脑子里关于战斗的影视记忆，瞬间被撕裂得七零八落。

碉堡显然是为守卫陇海铁路而建，也充分印证了陇海线对战略部署的重要性。寻访中得知，仅张阁庄一带的陇海铁路，就和三次大型军事活动密切关联。

第一次是1946年8月，晋冀鲁豫野战军司令刘伯承、政委邓小平指挥了陇海路战役，在开封、徐州间攻击国民党军守备薄弱的城镇据点，破击陇海铁路，破坏国民党的交通要道。此役毙伤俘国民党军1.6万余人，攻克县城5座、车站10余处，老张说张阁庄就是其中之一。从路线图上看，那次战争是从山东由北向南打过来，攻击方向正是碉堡射击方向，突然就觉得这个碉堡如此面目可憎。

第二次是1947年8月，刘邓大军从鲁西南采取无后方的千里跃进式进军，由山东菏泽方向直取大别山。12万大军的第一道防线就是陇海铁路，张阁庄正好位处大军通行要道，所以就有了史料记载的那一场战斗。

老张说前锋部队到达时，张阁庄车站驻守的国民党开着铁甲车，顺着铁路线气势汹汹地杀过来，结果我军的枪炮刚刚打响，铁甲车就乱了阵脚，飞快逃到车站西边的东沙河之外，我军工兵就势炸毁了铁路桥，阻止了铁甲车进军路线。

豁牙老汉跟着老张的讲述眉飞色舞地乐呵，我们问，国民党怎么会这么不经打呢？老汉一迭声地说他们不想打，也不敢打，老百姓拥护共产党，都过来帮忙了呢。有资料显示，当年商丘有老百姓主动把村里保存的3000斤火药和火炮献了出来，用大车拉着送给了部队。刘邓大军把铁路破坏得很彻底，钢轨掀了不说，连道砟都埋进很深的坑里，即使国民党修铁路也得费很大的时间和力气。老张说当时主要任务是把敌人赶走，队伍好赶紧过铁路。之后，刘邓大军在敌军几十个旅的追击下，从陇海铁路起步，强跨黄泛区，抢渡淮河，历时20天的生死时速，成功跃进大别山，实现了对国民党军事部署的切割，成为解放战争中最伟大的战略转折。

张公店烈士陵园

第三次是1948年10月，邓小平同志在商丘指挥了虞城张公店战斗，全歼国民党官兵5600名，生俘五十五军副军长兼一八一师师长米文和，揭开了淮海战役的序幕。战场所在的张公店、张阁地区，就是张阁庄车站所在的张阁镇，张阁庄再次见证了这一辉煌历史。12月底，小平同志再次率领淮海战役总前委，从安徽来到商丘指挥作战，直至次年3月离开。此时的商丘，已然成为淮海战役的主要指挥中心之一、歼敌的重要战场和庞大的后勤供应基地。

老张说打仗挺激烈，听老人讲半天边都是红的，枪炮在头顶上飞来飞去，划出一道道的，不过老百姓都不怕，出钱出力，男人积极支前，女人在家做鞋，都相信共产党能打胜仗。我们不约而同地想起陈毅元帅那句名言：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群众用小车推出来的。和老汉聊起来这些，他开怀大笑，抖动着花白的胡子和没牙的嘴巴，像个可爱的孩子。

张公店战斗中投诚得国军543团团长胡树基

自古以来，得中原者得天下，得人心者得天下，兼具地利、人和因素的中原人民，或许更有代表性和说服力吧。广袤的豫东平原上，张阁庄站小得很不起眼，但它近乎卑微的存在，却足以让我们震憾。正是有了千千万万个张阁庄式车站，有了革命者血肉之躯和故国热土凝铸起的民族精神，才步步夯实了坚不可摧的民心民意、根基根本。让我们再一次深刻体会到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的沉甸甸含义。

我们四下打量，一望无际的玉米地里枝叶轻响，依稀当年隐藏千军万马的青纱帐，村里开始有炊烟飘荡，有放学的孩子喧闹而归。这片曾经浸透血与火的地方，如今是沃野千里的天下粮仓，与之紧紧相连的陇海铁路，高铁和普速正在并驾齐驱，传承着使命初心，对接着国计民生。百年小站张阁庄依然安静伫立，老张和同事们每天都微笑着站在铁路旁，目送着一列列火车呼啸着越过四季，越过中原的晨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