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来习习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这不是《论语》的第一章第一句嘛。

几乎每个人都学过吧。

并晓得它的大概意思是,学习了新的知识,要经常练习,才能开心。

小辰光学,总归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似是而非,似懂非懂。

好象没有几个人会很“发散”地去想这句话,包括我。

闲来灯下翻书,竟翻出了新名堂。

“'学’是和陌生事物的最初接触,'习’是陶炼,'不亦乐乎’是描写熟悉之后的亲密感觉。”

这是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1947年在他的《乡土中国》里写下的句子。

这么经典的句子,经费老把来这么一翻,突然觉得意义活泼了许多,不再只有下了课还要做作业、寒窗苦读的无趣了。

于是,我也想把来再翻一下。

这“陌生事物”岂不是广义得狠!

情人们最初的几次散步、几次接吻,几次拥抱乃至几次造爱,岂不也是尚未“时习之”的“学”么?

正因为缺乏“陶炼”,所以我们可能都有过那种拥倒是拥得老紧,走起路来,却你出左脚我偏出右脚,直弄得时而跌跌撞撞的荡马路;

正因为缺乏“陶炼”,所以我们可能都有过那种有了痛也不能喊,只能屏牢的唇齿不期然相碰的接吻;

正因为缺乏“陶炼”,所以我们可能都有过那种究竟是扑向左肩还是右肩的本不该迟疑的拥抱;

不用说,初造爱时也会有许多难以启齿的尴尬。

后来,我们拼命“时习之”,才有了“熟悉之后的亲密感觉”,终于“不亦乐乎”了。

费老说,“激动性的感情”本身是一种紧张状态,一种发动行为的力量,是一种刺激和一种反应之间的关联。只有经过“时习之”,才不会发生这种体内的紧张状态。

于是,“激动性的感情”变成了契合无言的“亲密感觉”。

现在好了,宅男宅女,什么都隔网联络,只有语言语音的互动。

当然隔网也可以有撩拨,也有动心。甚至时间长了,很多人还会在心里不断自我升华,以为彼此关系到了什么高度。

于是,就放松了自我约束,开始乱写乱讲,尺寸大来兮,用语野豁豁,误以为对方都能理解或都能接受。

其实已经犯下了“交浅言深”的大错而不自知。

自古以来,交往的第一大忌就是“交浅言深”啊。交浅言深是可以很轻松地让一段美好关系毁于一旦的哦。

大家都浑然忘记了在要写要讲之前,先问自己一句:我们真的熟吗?

我怎么觉得,费老讲的“时习之”必须是当面鼓对面锣呢。

不要说语言语音了,就算打视频又哪能,总归还是隔靴挠痒。否则,网络时代怎么会有“见光死”这么一说呢。

二十多年前,我也带过好几批刚入行的记者。

我是宁愿派一部采访车畀伊,也要伊亲自去被采访的单位或人那里跑一埭的。我一直有一种偏见,那就是:电话采访不可靠。

因为打电话看不到对方的眼睛,也就看不到伊的真实态度。声音很难辨别真假,可以骗人的。

电台老前辈蒋孙万老师教我,采访时的第一要义是别人讲话时要盯牢伊的眼睛看。你才可以辨别真伪。

有人问,碰到比你厉害的也可以用眼神欺骗你啊。

我做了三十年电视记者,经验告诉我,眼神基本上是骗不了人的。

能骗过你的人,若是少数,那很正常;若是很多,甚至过半,那只能说明,你上错花轿嫁错郎了,请赶紧改行,因为你根本不配当记者。

那打视频不是也可以看到眼睛么?我以为,与当面还是很不一样。

何况,还有一个通吃天下的理由:信号不好。

电话时代,不想回答,人们就已经懂得说,啊?我听不清爽。

视频时代更简单,只须一个字:卡。明明信号老好。

举采访的例子,还是对陌生人的“时习之”。

其实,再要好的朋友,长远不见,照样会生疏,会紧张,甚至激动到不知所措。

我有一些这样的经验,拥抱一个长远不见的老朋友,甚至感觉得到伊的身体在发抖。

我们都是好人,我们都没做过什么坏事,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只是紧张而已。

为了掩饰紧张,最下意识的对策就是关照自己:少讲少动。

而你也少讲少动,我也少讲少动,就更是与“时习之”背道而驰,再也很难重新“不亦乐乎”了呢。

尤其像我(相信还有很多人),本来就有社交恐惧症,就会更不愿出来见人,更宅。

怎么办?无他,只有不断地“时习之”,再“时习之”。

因为“不亦乐乎”的“亲密感觉”只能是“无数次的小摩擦里陶炼出来的结果。”

我们其实彼此已经狠想狠想了,但我们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出来见人。

非要弄到昔日的“亲密感觉”统统丢光,从头“学”起,从头“习”起,再紧张地去重新认识一位陌生的老朋友,又是何苦来呢。

激动伤身,亲密才怡情。

既如是,那就“有空来习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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