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是如何演变成令人恐怖的恶的——潘金莲的叉竿(之八)
上回我们讲到,武大郞不明不白地屈死在了自己老婆潘金莲的手里。
那么,谋杀了亲夫武大郞之后,潘金莲的纵欲之欢是不是有所收敛了呢?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因为,武大郞的尸首火化之后,潘金莲的纵欲之欢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是更加的肆无忌惮了。
潘金莲在楼下给武大郞设了个灵床子,以掩人耳目,然后,每天就和西门庆两个在楼上任意取乐,西门庆更是整宿不归,两人比先前在王婆房里时更加的不堪。用小说的原话说是“终朝取乐,任意歌饮”。
可以这样说,在偷情西门庆,鸩杀武大郎的整个过程中,潘金莲始终是处于主导者的地位的。
如果我们不是一句句地把小说读下来,又有谁会相信,这个在黑夜之中,双手紧按着被角,骑在拼命挣扎的武大郞身上的杀人恶魔,竟会是那个在武松眼里纤腰袅娜,檀口轻盈,眉似初春柳叶,脸如三月桃花的妖娆少妇?
这个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但是,这却是真实的潘金莲,一个曾经对未来生活充满着期待的潘金莲,一个深陷色欲泥潭却不能自拔的潘金莲,一个早已灭绝人性成了杀人恶魔的潘金莲。
从潘金莲的身上,我们既看到了美,也看到了恶,更看到了这令人惊叹的美,是如何一步步演变成让人恐怖的恶的过程。
而促成这一演变的根本动因,就是那无尽的欲望。
这,恐怕就是潘金莲这个人物形象的美学意义之所在。
最后,我们再来说说潘金莲手中的那根叉竿,是在哪里失手的?
有的看官可能会说,这根叉竿是潘金莲从二楼窗口失手掉下来的,所以,才会打在西门庆的头上。
这样的说法,显然是受了电视剧的影响,其实是不符合小说原著的。
小说第二十四回写道,“当日武大将次归来,那妇人惯了,自先向门前来叉那帘子。也是合当有事,却好一个人从帘子边走过。自古道:'没巧不成话。’这妇人正手里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将倒去,不端不正,却好打在那人头巾上。”
可见,这叉竿是潘金莲在自家的大门外,因为拿不牢,才失手打着了正从帘子旁边走过的西门庆。
小说在这一回里多处写到,潘金莲每天都在武大郞快要回家的时候,便先去门前收了帘子,然后才关上大门这样的细节。
比如,潘金莲在门前叉帘子时遇见了西门庆。小说写道,西门庆离去后,“这妇人自收了帘子叉竿归去,掩上大门,等武大归来。”
比如,西门庆见了潘金莲后,受不了相思之苦,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又来到了王婆的茶坊。小说写道:“(西门庆)一径奔入茶房里来,水帘底下,望着武大门前帘子里坐了看。”
可见,早上在大门外先挂了帘子,到了傍晚再将帘子收进来,这应该是宋人的一种生活方式。
何心先生在《水浒研究》一书中指出:“宋朝人家靠街的屋子,门前都挂着一条帘子。每天早上挂起,晚间收下,所以潘金莲在门口叉帘子,偶尔失手,便把叉竿打在经过门外的西门庆头上。如今有几处地方,靠街的屋子,大门口还是有挂帘子的。”(269页)
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据此重建一下潘金莲初见西门庆时的那个场景:
那天下午,天将回暖,眼看着武大郞就要做完生意回家来了。潘金莲就跟往常一样,拿着根叉竿,去大门外收帘子。
不料,那叉竿却失手打在了刚好从门前路过的西门庆的头上。
那西门庆一转身,却看见眼前竟然站着一个美艳动人的绝色佳人。
于是,那个不堪的故事,便因了这根小小的叉竿,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