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彭庆厚/一块手表

一块手表

作者：彭庆厚

我要说的是我有生以后，拥有的第一块手表，也是最后一块。它陪了我整整十五年，却让我痛惜到如今。

一九七一年，我从师范毕业，走上光荣的教师岗位，已经九年半时间，整整十九个学期。但却一直没能买得起一块手表。我认真分析，其原因有二：一是工资低，第一年二十九元五角一月，以后是三十四元五角（先生也一样）；二是脑子笨，不会划算当家，两个这样的穷光蛋，五年时间竟生育了三个子女，还承担着一个弟弟的全部学杂费和部分生活费。连生活必需都难以凑合，哪里还敢幻想其他的？手表，那是想都不敢想，想了也白想。

然而，那年年底，父亲却送给我一块“上海”牌手表。那可是当时响当当的牌子啊。托人、找人弄到指标还要一百二十五元钱啦！接过这块表，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父亲每年出外做工，自己省吃俭用，总要设法给我们买些什么。不管怎样劝他：自己不要太苦，我们已经长大了，就不要再为我们多操心了。但他总是不听，也习以为常了。而这回，一百二十五元，可是个天大的数目啊！

我清楚地知道，那时的工价是每个劳动日二元六角四分，但每月要上交生产队六十元，这个数还是磨破了嘴皮争取的。你想，每天六角四分钱，要吃，要住，还包括了来回的车费哪。再说，队里总按农历计算时间，那小月不是只有二十九天吗？更何况，还不可能每天都找得到活干呢。

我也知道，这个天文数字，他是靠了一拼二省才好不容易攒足的。

说他拼，他是拼了命地加班。那时加班，不光只有平常劳动日的工价，连机会也是少有的。还有，白天的时间是有限的，加班是晚上的事。而那时电力又紧张，常常只能就着煤油灯干活。半个班的活往往要干到深夜。只有遇到了“点货”（即计件）的活计，他才能拼命地“捞”一把，凭着他熟练的技术，麻利的手脚，争分夺秒地一天赶出两三天的活来。遇上这样的好机会，他就是累个半死也喜滋滋的。但这样的机会毕竟是大海捞针——难找。

说他省，他是在吃和住上下功夫。他老人家本来就食量大，加上那时的木匠活全是手工操作，费力气，就更能吃。于是，他总拣最便宜的饭菜买，但求塞饱肚子。晚上加班后，饿着肚子去睡觉，也从来都不舍得买碗面条吃。“肠子肚子翻江倒海也任着它。干了一天，倒床上，闭了眼还怕不眯过去？”这是他的格言。

住的就更糟糕了：他借住在老熟人黄爹的阁楼上。阁楼又矮又小又暗。冬天像个冰窟，屋檐、墙缝、瓦隙到处漏风。遇上下雪，雪粒从瓦缝里钻进来，他只得在被子上加盖上一床草席，不然，被子会冻成一块硬板的。而夏天则热得要命。矮矮的屋顶，瓦片的热气直逼到身上，简直就像躺在蒸笼里。

他就是这样对付着自己，也不知用了多长时间，才攒足了这一百二十五元钱！

“是托一个东家的儿子买的，他在百货公司上班。帮了这么大的忙，给他做家具时，送他三个工，他硬是不肯。真是个好人呢。”他喜形于色。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强忍住眼泪，在心里说：“让它陪伴我一辈子吧。”

这是一块男式机械表，但板面不大，很秀气，很好看。表面亮晶晶的，上面的数字和指针又细又清晰，“上海”两个字在正上方用艺术体组成一个小三角形，漂亮又庄重;反面有“全钢防震”字样。放在耳边听听，那“嘀哒嘀嗒”的声音，响亮、均匀，还带着圆润的钢音。美极了！捧着它，我犹如捧着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不，这何止是珍宝？它是父亲的心，是一位六十八岁的慈父的爱心！

此后我便天天戴着它，像珍爱自己的生命一样珍爱着它。每晚临睡前，我取下它，上完把，都要放到耳边听一听，那美妙的“嘀嗒”声，会给我疲惫的身心无限的爱抚。每逢干重活时，我就取下它，虽然上面明明写着“防震”，但我还是怕伤了它。“万一不小心……”我是想。

外出时，我便将它贴身藏着。当时的小偷小抢，手表可是他们的重要目标。尤其是开会学习，或是住店，都要用集体洗漱间和浴室，这时就更要小心防范，很多人都是在这时丢失东西的。而我此时也从未大意过。其实，我是个粗心的人，平时丢三落四的事也常有发生，唯有这块表，十几年来，在我手上，毫发无损。

遗憾的是，就在我小心翼翼地珍爱了十五年之后，一九八六年冬天，我竟眼睁睁将这块表丢了。怎么丢的？丢在了哪里?我真的是不忍心说……当时，我一下子全身瘫痪了一样，整个人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心里空落落的，脑子好像冻结了。

而那时，我的父亲已经在六年前就离我而去了，这表，是他留给我的遗物之一。我想，没有同类经历的人，怕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体会我的这种感受的。

那天晚上，我怎么也不能入睡，躺在床上回想着父亲生前的一切。已经当了奶奶的我，躲在被窝里失声痛哭，痛哭……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父亲向我走来，板着脸气冲冲的对我说：“没出息，这点事都经不住！”说完，转身走了。他以前可是从未这样对我过。我正不知所措呢，忽然就醒了。

是的，我懂了，父亲一生辛劳，一生节俭，是一心想要我们高兴，要我们幸福。如今，他在九泉之下也一样。我还是别再让他为我担心吧。这样想着，心情轻松了许多。但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过手表，有钱了也没再买，就让它成为了我的唯一！

作者简介

彭庆厚，教育工作者，已退休多年，现居岳阳经济技术开发区。爱锻炼，爱看书，偶尔写些心得。

_{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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