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为七零后
与一个不太熟络的熟人不期而遇,对方突然好奇地问起了年纪,我随口以“七零后”这个并不新鲜的词语来敷衍,没成想对方竟然惊呼“哟,有四十多了”,夸张的语气与表情,给人以不可言说的感觉。虽然还没有迈过四十岁的门槛,但生为七零后,跨四奔五是即将展开且无法回避的现实,“说爱已老,说死尚早”,这是一个让人有些尴尬与无奈的年纪。
每一个龄段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生活过的特定时代,年代的往事在记忆中闪烁着斑斓的光芒,我们称之为“怀旧”。七零后的怀旧似乎更纯粹一些,记忆中既有从先辈那里传承下来的古老的部分,又有着在社会变革节点上所目睹和亲历的种种。
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七零后,童年和少年时光,和父辈一同亲历过贫穷与艰辛,泥土、禾苗、双抢、土砖房、破烂的帆布书包,稻田里挥汗如雨的艰辛,清晰地记录着我们曾有过的痛苦与挣扎。露天电影、黑白电视、二八自行车、吊扇、老冰棍、通往小镇尘土飞扬的马路、朝夕相处熟络得如同亲人的左邻右舍,串联起记忆中的美好与温馨。还有蓝天下自在而野蛮生长的快乐,简单而丰富的乡间趣味……这一切,构成了七零后坚强、隐忍、温暖、宽厚的人生底色。
高考不是七零后人生的分水岭,学历也并非七零后安身立命最重要的资本。熟悉的七零后中,有位高权重者,有富贵多金者,也有在普通岗位上不辞辛劳的谋生者,虽然境遇有泾渭分明般的差别,但同为七零后,都有着在困难面前不退缩的勇气,在繁复事务中咬紧牙关坚持下去的韧性,在压力重重中依然挺直身躯将一个家扛起来的责任与尊严。有人为在社会精英的路上高歌猛进的七零后喝彩,也一定有人为认真工作与生活的七零后鼓掌,他们是身为教师、医生、厨师、水果摊主、进城务工农民工的七零后,是在薄凉的尘世中积极打拼、不卑不亢的七零后。
上有老,下有小,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感觉如影随形,这或许是绝大多数七零后真实的心态写照。深藏诗和远方,所谓的大梦想,渐渐简约到用努力为家人兑现一个个安宁舒适的小日子。虽然有人选择安于现状,有人还在迷茫地寻求方向,但没有人会嘲笑这样的七零后:做不了令他人瞩目的成功者,做家人眼中的英雄,未尝不是一种成功。
像被河水冲刷的船,七零后仓促间便到了中年,体态、面容、眼神、心境,都被盖上了中年的印戳。回头望去,乌飞蝉噤、红枯绿瘦,青春已溜得不见踪影;向前看去,鹤发皱纹、枯萎蹒跚正在步步逼近,而与此同时,生命也流过了青春湍急的峡谷,来到了相对开阔之地,变得从容清澈起来。
尽管有了成熟的模样和内心,生活还是会一次次硌疼自己:家人患病,孩子不听话,工作出错,各种贷款的催迫……只是,强大的七零后学会了警惕这些灰色霉菌,不再给它们发酵生长的机会了。
他会择一个闲暇的日子回到生养的故土,在那里的每一片草地、每一条溪流、每一块山丘的徜徉与流连中,得到身心的抚慰,获得一次又一次新生。温厚的他渐渐地能听进父母的唠叨,愿意陪他们散步,在老人一时兴起的训斥中保持俯首帖耳的低姿态了。他会放弃对灯红酒绿的迷恋,心甘情愿陪在孩子身边,用蹩脚的方法讲解一道数学题,态度和书桌上的灯光一样平和。他学着把菜炒香,把汤熬得很鲜,把地板拖得透亮,用种种最朴素的方式,向身边人传递爱和温情。
清醒、自省与克制的七零后,深邃、空旷与辽远的七零后,坚强、隐忍与温暖的七零后……有钢铁一样的品格,丝绸一样的质地,还有如哲理散文般的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