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中文学》 组诗欣赏 【大风吹过我的村庄】 ‖ 生活诗人◆查干牧仁
查干牧仁组诗
——大风吹过我的村庄
编者按：有时候我想，在优秀的诗歌面前，所有的评语都是苍白的。查干牧仁的诗给人以惊喜，他并非仅仅让我们读到了某种诗写方式的特质，更让我们看到了当代诗歌应有的质感——以语言的刻刀划过生活的轨迹，滴出血，再拈出灿烂的生命之花。没有对生活透彻的解读与感悟便没有诗，同样，诗也并不能完全地弃去一切重负，高蹈于生活之上，所以，以生命的细节去言说生命是最高级的诗写方式，这一点查干牧仁做到了，他的每一行诗都做到了。
——海恋
●大风吹过我的村庄
大风又一夜吹过我的村庄
赶来时，只能看到一副棺材
看到风，在院子里掀动一块块白布
把火盆里成沓的灰烬
吹出星星闪闪的光亮
死去的人啊，再也不怕磨损什么了
岁月如刀，老套的比喻，却依旧锋利
从活着的人面前划过
庄稼收割后，村庄空荡荡地
大风没走太远，就折了回来
将一枚落叶，紧紧地按在我的胸前
●野行记
人顺着路走，路顺着路分岔
无论多远，都能走回熟悉的村庄
多年来，树木已经成林
忘记回家的亲人们沉睡于泥土
害怕把他们吵醒
不立一块可读的碑文
岔路向左，村庄的人们辛辛苦苦
两手空空
岔路向右，远走他乡的伙伴
音信全无
一直认为这里该有一座桥
其实根本没有
多年来，日夜渴望抵达的两岸
并没有什么不同
●植物
很多年了，喜欢与它们坐在一起
静静地，等黄昏退场
等天一下子黑下来
然后学着它们
在没有月光的夜里，轻轻呼吸
和每一颗星星对话，身体发出微微的光
可我仍旧不懂它们
那天大风吹来，它们带动一整座山
向人间挥手，我却故意稳住了身子
●当年的我们，哪去了
你起身告辞了
炉上的水壶开个不停
我内心翻滚，想起很多话
壶嘴的热气遇冷即逝
送到门口的热情被你礼貌的回绝
将温暖和我堵在屋内
裹紧城里人的风度
立领、缩颈，消失在拐角
风，吹落檐顶的雪
隔着透明的寒冷
让我的心紧了一下
吐出一根茶梗
想这味道，你已喝不惯
●晚安
“晚安”
倚在相框里的祖母，和
风中晚归的麻雀
“晚安”
夜空里的十万颗星
还有夜空外，八千里的故乡
我八千里的故乡，住在
祖父缀满繁星的额头
“晚安”——
那是明日的蔚蓝
●那时花开
旧时山杏开粉花，野梨子开白花
现在，零星的它们谈不上颜色
那年你在树下，笑盈盈的颜色是灼热的
多么年轻的死亡，就那么从尘世滑落
再也不用担心老去
当我写下这些，一根烟变成了烟蒂
零星飘落的死灰安详
仍喜欢用火柴
“哧”的一声，磷火如灵魂一闪
这短暂的疼痛，寂静而疲惫的燃烧
●放马
乱草疯长，快没过我的膝
少年高过我半头，不愿跟在身后
远处的马群一阵躁动，发育
让儿马对草失去了兴趣
少年执鞭怒骂，迅速冲下山坡
野藤失明般抓紧瘦而遒劲的老榆
死死守住荒坡
多少年了，远处的村子
因为熟悉，看不出太多变化
树荫下
阿尔斯楞大叔疲倦地闭起了眼睛
车旁的老马捋了一口青草
抬头慢慢地嚼，洁白的牙齿
已经磨的不再整齐
疯长的季节里
总有无可避免地衰老
●并非荒凉
北山梁下。落叶砸肩
虫眼处穿过山风，漏下天光
我从这里望到秋天的美德
该黄的变黄，不肯黄的仍旧泛青
从这里，看不到刻着“遗址”的碑石
只有千百年的时光，沉默其土
北山梁，是他的情人
看了这么多年，此时的目光
依然如此深情
沿着目光的边缘，秋风又大了一截
此时的老孙，像一棵韬光的树
有不动声色的枝叶
潜伏在寂寥的秋风侧面
●回来
母亲又拿起那个老旧的花瓶
用软布轻轻掸去上面的细尘
装过水，插过花，那些花儿
在当年开的是怎样的艳啊
现在，喜欢抱在耳旁倾听是因为
父亲留了一些话在里边
我看过，也听过
只有日子发出空荡荡的回响
被母亲赶走的灰尘又回来了
在阳光下轻晃
在让人神驰的春日午后
●苍耳
这是一枚年轻的苍耳，锋芒毕露
让我想起它的母亲，在一片
金黄的田野中，倔强的绿着
紧紧抓住女儿的毛衣
刺痛了她的小手
我扯掉它碾在脚下，踢的不知去向
女儿翻遍了春天的角落
又与它欣然相遇，碾过的痕迹仍在
仍有倔强的刺，挺立着
我们把它，小心翼翼地埋进花盆
这美好的春日
有谁，能不对一粒种子动心
●一瞥
老中医须发皆白，闭目
手指按在病人腕上
颔首，又摇头
病人抽手归袖，跟着穿堂的清风走了
他的手指依旧空搭在脉枕上，敲动
空气中名利浮动，人间脉象大乱
案几上的昙花抖了一下
想必，今晚是要开了
●光阴谣
一场最大的秋风正在把人间吹薄
搬家的蚂蚁一直在路上
小小的落叶，就能遮蔽他们的旅程
嗨，亲爱的小伙伴，等找到那趟
面包屑的列车，就一起动身
我们是一种明亮，去穿越另一种
明亮的东北平原上，有生长的美德
死亡的芬芳
现在一场最小的秋风，已经把我吹薄
薄如暮年的云彩，也像少时的白帆
它们拥抱后，又向茫茫然的时光深处
各自飞去
●旧的，新的
黑暗的角落，堆满旧库存
蒙灰尘照料，它们一直睡得安稳
现在，仓库要拆了
它们等待认领，可我不想
惊动这些曾经年轻的心
它们睡得多熟啊，溺在旧时光的梦里
多么不应该，在变新的生活里醒来
仓库外
机械的铁臂举起又落下
阳光浩大，压不住人间的尘土
●一个淡淡的秋日
日子如水，无声无息无色无味
不断向低处退居
日历上写着——
宜“出行、访友、嫁娶”
我的新娘，早已经把风花雪月
抛进了柴米油盐
而我如今，最远到达的地方
偶尔闪现在孩子睡梦中的笑靥上
我的朋友，不断在友谊里沉淀
我们都开始，喜欢看家庭的脸色
也开始喜欢，过群居的生活
这只是一个淡淡的秋日
有丽日，有和风，仍有
绿绿的叶子，还有，待收的庄稼
无论谁，只要肯轻轻想一下
都会，让内心饱满
●孤独
羊圈的栅栏日渐虚弱
在大风中，几次险些跌倒
被主人伸手扶住
里面的羊群，安静悠闲
落在外面的一只，把头伸进栅栏间
圈里有失掉水分的青草
身后，是自由的原野
黄昏里，一群麻雀
在两棵树间游离不定
夜色的门渐渐合拢
主人醉了，栅栏的门忘了打开
它的头，伸的更靠里了
作者简介:查干牧仁，80后，蒙古族。作品散见于《诗刊》《民族文学》《诗选刊》《星星》《飞天》等，部分作品入选年度选本及民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