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意识形态斗争,受命于天还是受命于汉,东汉和平演变搞垮匈奴

大家好,我是热带榕树,书接上文。东汉初年匈奴帝国在内斗中分裂为南北两部。

长城沿线的南匈奴王国内政外交很快被刘秀控制,彻底沦为汉帝国的傀儡。

北匈奴则致力于恢复祖上荣光,与南方进行了40余年的对峙。

40余年间,东汉王朝绝少亲自下场,几乎都在操控南匈奴发动代理人战争。

一、意识形态冲突

公元89年,窦宪率军北伐,燕然勒石,一次性就将北匈奴彻底送进了历史的坟墓。

代价小而成就大,东汉的一系列操作堪称教科书式的典范。不过大家是否还记得我上个视频结尾提出的疑问?

匈奴人是很有韧性的,西汉以来武帝、宣帝不断组织大规模军事行动远征漠北。

然而无论取得了多么辉煌的胜利,匈奴帝国依旧在遥远的苦寒之地苟延残喘,死而不僵。

从这个角度看,东汉解决问题似乎也太轻松了一点。

南匈奴和北匈奴虽然互相攻击,但从《汉书》记载来看,无论烈度还是频率都远远无法和西汉相比。

汉军北伐

所以这是为什么?东汉何以如此简单地完成先辈艰苦奋战都未能完成的伟业?

想要明白这一点,我们不能只将目光投向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还需要充分认识意识形态软刀子的作用。

这里首先要明确一个概念,意识形态虽然是近代提出的概念,却不是近代才出现的事物。

什么是意识形态?按照现在比较大众的定义,即:

“组成社会政治纲领的一整套主张、理论与目标。”

根据这个定义,意识形态的出现与发展可谓源远流长,例如中世纪欧洲的基督教。

虽然现在我们一般认为宗教是落后且不理性的,但在当时的西方,这确实是人们价值判断的主要来源。

小到个人行为,例如凭啥要扶危济困?为什么要英勇杀敌?

教堂和传教士一般会告诉你,这是上帝的教导,你遵循这套行为模式就可以获得上天堂的资格。

大到国家合法性,具体可以参考教皇的崇高地位和中世纪欧洲的加冕仪式。

宗教改革前,加冕相当于上帝的认可,古欧洲的任何国王必须过了这一关才具备统治的合法性。

同样的道理,古代中国主流意识形态又是什么?

严格来说儒家占据了人们的精神世界。

以汉朝为例,汉朝合法性来源于哪儿?董仲舒《天人三策》曰:

“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

即整个天下有且只有一个合法天子,天子是受上天的旨意来统治世界的。

除了天子之外,所有的郡县,甚至包括所有外邦国家,只有接受了天子任命后才拥有统治正当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什么平等相处?不存在的!

儒家的这套逻辑延伸到外交上,具体表现就是大家所熟悉的朝贡体系。

汉朝必须站在金字塔顶端,所有邦国想与之建立官方交流渠道就必须称臣。

对于周边孱弱的小邦国,中原的强大繁荣很容易使他们屈服。

当然所谓的孱弱小邦肯定不包括匈奴,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他们:

“世世自相君臣,不禀中国正朔。”

这实际上就是双方最初的意识形态冲突。

我在本系列视频的第二、第三篇中曾分析过匈奴帝国的统治逻辑,他们不是松散的部落联盟。

匈奴人实行分封制,并以此为基础发展出了具有草原特色的宗法制和礼乐制。

匈奴单于

单于在匈奴语中的全称为“撑犁孤涂单于”,翻译过来就是天子单于。

汉朝皇帝说,我是上天唯一认证的人间统治者,单于说,巧了,我也是。

我觉得我是爹,你是儿子,结果你觉得你才是爹,如此一来气氛就很尴尬了。

汉武帝前中原打不过匈奴,匈奴也入不了关,双方经常较劲,史料中也不乏记载。

比如《史记》提到汉文帝时中原用一寸长的木片送到匈奴曰:

“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匈奴人立马用两寸长的木片写了回信:

“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

现在大家可能觉得这种斗气式外交没气度,甚至有些可笑,争来抢去都是虚的有啥意思?但这在当时是很严肃的。

这就是古代意识形态斗争,至少在明面上双方都不能退让,退让即意味着自身统治合法性的崩塌。

二、渗透

说了这么多,这与东汉轻松搞定北匈奴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前的视频同样提过了,汉宣帝时代,匈奴帝国在汉军的打击下四分五裂。

呼韩邪单于在内战中失败,走投无路下干脆给汉军带路才勉强重新统一了草原。

这即是汉朝的军事胜利,同样也是意识形态的胜利。

自呼韩邪单于向汉朝称臣的那一刻起,匈奴帝国内部的统治合法性就崩塌了。

从此大单于的统治不再是受命于天,而是受命于汉了。

当然不是说所有匈奴人的思维模式一下子全改了,草原上不服气的大有人在。

例如《史记》提到的呼韩邪单于南下附汉,被大臣群起而攻之,曰:

“今兄弟争国,不在兄则在弟,虽死犹有威名。”

现在你这个反骨仔当带路党,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所谓:

“卑辱于先单于,何以复长百蛮?”

可以预见,很多人哪怕迫于无奈被裹胁着投了汉,即便一时间无可奈何,心里肯定也是又窝囊又不满的。

匈奴骑兵

不过历史就是这样,有些政权建立后在第一代人眼里不合法,到了第二、第三代人习惯了之后就合法了。

呼韩邪单于向汉称臣,中原的文化、物质、思想源源不断地输入草原。

长城沿线部落不提,后面基本都是精汉了,《后汉书》记载南匈奴甚至在宗庙里供奉汉朝皇帝牌位。

刚投汉的时候还有人痛心疾首,这么做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还不如战死算了。

仅过60年3代人左右,习惯成自然了,什么祖宗?大汉天子那就是我们的祖宗。

因为距离等多方面原因,漠北受影响程度比长城沿线小,所以仍想与中原作对。

不过影响小不等于没影响,南匈奴刚刚立国,就爆发了好几起重大外交事件。

公元50年,东汉刚承认南匈奴合法性,北匈奴就有3000多人集体南逃未遂。

这说明相当部分匈奴人不认可北匈奴统治的正当性,你没有汉朝授权,凭什么统治我们?

公元51年的事件也进一步印证了这种趋势。

北匈奴派使者觐见刘秀,希望能够和亲。

御前会议中,太子刘庄,也就是后来的汉明帝一针见血地指出:

“南单于新附,北虏惧于见伐,故倾耳而听,争欲归义耳。”

这里有两个论点,一个是北单于害怕汉军联合南匈奴出兵,想缓和局面。

具体怎么缓和呢?第二个论点是重点,即通过和亲“争欲归义耳”。

如果东汉同意了和亲,那么就相当于重新对北匈奴进行了统治合法性的授权。

如此一来,南匈奴、北匈奴都是草原的合法统治者,真打起来谁也别拿自己是正统来压人。

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感觉有些迷糊?北匈奴都和中原开战了,你死我活,还有必要在乎汉朝的态度吗?

为了方便大家理解,我们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

当代世界的政治正确是什么?别的不多说,冥主,兹油那在绝大多数地区的主流思潮里是不可动摇的。

问题是,你冥不冥主,兹不兹由谁说了算?即便在最反感白头鹰的地区,民间舆论也无法将其影响力彻底排除。

某些病情比较严重的邦国,白头鹰甚至不要动刀动枪,发个声明说你不够冥主,不够兹油,就能让你喝一壶了。

你内部自己就会出现一大批人,自我怀疑,自我动摇,甚至演变成带路党。

北匈奴大概就是这么个状态。第一次求亲失败后,《后汉书》记载公元51年,他们再次派人觐见刘秀,要求:

“贡马及裘,更乞和亲,并请音乐,又求率西域诸国胡客与俱献见。”

东汉王朝御前会议再次做出了两个精准判断。第一,北匈奴很心虚焦虑,所谓:

“归亲愈数,为惧愈多。”

第二,你带西域诸国使者一起觐见几个意思?是不是你在西域也搞不定合法性问题?最终结果就是刘秀答复北单于:

“明加晓告以前世呼韩邪,郅支行事。”

意思是别扯那么多没用的,要么像呼韩邪单于那样给大汉当傀儡,一切都好说。

要么你就学郅支单于死硬到底,跑到天涯海角也要被汉军虽远必诛。

三、用脚投票

北匈奴得不到汉朝的认可,就无法在各部落间树立起自身统治的正当性。

没有正当性就没有凝聚力,风调雨顺还好,一旦出问题马上就会有人起二心。

在汉朝支持下,南匈奴一直在招降北方部众,用现代语言讲就是开放移民让大家用脚投票。

事实证明这么做成果显著,上个视频讲过了,东汉每年赐予南匈奴的各类物资价值上亿。

被包养的南匈奴生活水平肯定要比北匈奴好很多。《后汉书》记载公元59年:

“北匈奴护于丘率众千余人来降。”

公元83年:

“三万八千人、马二万匹、牛、羊十余万,款五原塞降。”

到了公元85年,北匈奴遭遇困境,无数部落争先恐后南下移民,所谓:

“亡来入塞,凡七十三辈。”

虽然没有精确的统计数字,但作为游牧民族北匈奴总人口肯定不会太多。

本就不多的人口还在大量流失,日积月累,漠北还能剩下多少人?

这就是为什么西汉穷尽国力北伐难以彻底成功,而东汉窦宪仅一次战役就解决问题的根本原因。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辉煌属于东汉,源头则归于西汉。

对比两汉时期的匈奴帝国,很明显可以看到两种完全不同的精神状态。

西汉宣帝以前,匈奴人实际上很有骨气和志气,所谓部落有信仰,帝国有希望。

汉武帝即便再优待草原上的投降者,也绝少看到有谁主动南下归附。

呼韩邪单于当带路党,客观上确实稳定了局面,甚至获得了许多经济上的好处。

可与此同时,匈奴人在精神世界失去的东西是完全无法弥补的。

北匈奴西迁,漠北开始出现空缺,那么接下来的历史又会如何发展呢?我们下一篇再讲。


参考资料:

《史记》

《后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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