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北平味道
05-27
老侯/文
京津距离近,饮食习惯也近,特别是小吃,几乎就是你有,我也有。诸如:炸糕、豆浆、油饼、面茶,名称一样,模样也相同。也有名称不同,模样完全一样的,诸如:油条——馃子、糖火烧——麻酱烧饼、糖耳朵——蜜麻花等。
在京津以外的人眼里,绝对难分彼此,后来,我发现有两样东西还是区别出了京津的不同,那俩东西到今天都是鉴别是不是北京人的标准之一。
这俩东西,就是北京人独爱、外地人不吃的最正宗北京名吃——豆汁和麻豆腐。
今天的豆汁麻豆腐,也登上了大餐厅酒店的餐桌,知名餐饮品牌连锁,都有供应,但是,它们最初给我印象不是这样的。
大学毕业,分配到报社总编室值夜班。办公室在三楼,宿舍在四楼,都朝南。楼下就是胡同。
每天凌晨三点下班,然后就到楼上宿舍睡觉,而且一般都要睡到当日下午。午饭都免了。
胡同很幽静,所以,应该是一天安睡,不会有什么人打扰。但是,我的美梦常常在每天早上七点多钟,被窗外阵阵悠扬的叫卖声惊醒。
那叫卖声,节奏鲜明,抑扬顿挫,底气充足,韵律悠扬,京腔京味,声声入耳。
内容简单,每日必喊,所以,没听几遍,我也就学会了:“打豆汁嘞,麻——豆——腐——”
对于一个需要休息的人来说,那声音着实令人讨厌,同寝室的同事愤怒地说,真想抓起鞋,从窗户扔下去。但是,鞋是自己的,扔了还得买,想打开窗子,对着楼下骂一声,可那又显得不够文雅。
我也愤怒,却也好奇:豆汁、麻豆腐是何方宝物?
之前,我虽已居京四年,但是学校所在的地方是西郊——学校西门外是万泉庄村和运河(今天是繁华的苏州街),过了运河就是一望无际的菜地;学校东门,隔马路相望的是一个叫小泥湾的村儿,猪舍与农舍并列,空气里弥漫着猪屎味儿,今天那个地方矗立着当代商城和燕山大酒店;往南是只有供销合作社一条街的双榆树,今天矗立着双安商场;往北是当时西郊的政治经济中心——海淀镇,是当时西郊唯一有人气的地方(其实也看不见几个人影),今天,那个地方矗立着商城新锐新中关大厦。
同事告诉我,豆汁、麻豆腐是最正宗的北京小吃。我好奇,它们是什么样子?
某天,当叫卖声又从远处悠悠传来的时候,我醒了,决定下楼去看看,整天搅扰我清梦的豆汁、麻豆腐到底是什么样的至臻美味?
麻线胡同很古老,树自然也就不年轻,茂密的树冠遮蔽了胡同的天空,幽静的胡同显得神秘,除了偶尔从敞开的大门里走出,拿着锅盆买豆汁的人,整条胡同看不见什么人。
远处走来推着自行车的叫卖人。
那车很粗糙,既非凤凰、飞鸽,也不是永久、红旗,应该是自己焊接的,后架子是铁条,车身是水管,但是,看上去绝对比凤凰、飞鸽要结实。
后车架两侧,各架一只铁桶,是那种老式的汽油桶,桶里装的都是灰绿色的物质,一只桶里是豆浆样的液体,另一只桶里是粉渣状的固体。
那液体的就是豆汁,渣状的就是麻豆腐。
仔细端详下那俩汽油桶,一个外侧淌着豆汁的汁液,另一个挂着麻豆腐的残渣。猛然间,我的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词——泔水。
没错,那桶的样子真的像泔水桶,而且味道也差不多,我嗅嗅鼻子,闻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酸气。
那些人打了豆汁又往院里走,我惊讶,那东西如何下咽?——这就是我对豆汁、麻豆腐的最初印象。
据说,磨绿豆是为了做粉条,磨绿豆,一次可以出三种产品,细的豆浆可以做绿豆粉条;稀的就成了豆汁;中间一层稠糊凝滞的暗绿色粉渣,滤去水份,就是麻豆腐的原料。
北京的同事告诉我,豆汁是好东西,因为是绿豆磨成浆,营养价值极高。
绿豆浆有营养,这个我知道,其实,第一眼看到豆汁,我就想起了一种也是绿豆做的天津小吃——天津煎饼。
正宗的天津煎饼也是用绿豆磨浆,而今天北京满大街的天津煎饼,就没有绿豆磨的,都是黄豆。
北京人磨绿豆浆,喝了,天津人把绿豆浆摊到饼铛上,做成了煎饼。
绿豆渣距离端上桌席的麻豆腐还有一段距离,麻豆腐要用油炒过才叫麻豆腐。北京人讲究,有的爱羊油,有的喜素油,所以,每逢客人点单,服务员都要问一句:羊油炒还是素油炒?炒时还要加进青豆、红辣椒和雪里蕻。
很长的时间里,豆汁、麻豆腐,只在隆福寺、护国寺那种地方才有,城里其他地方很少见到,一般市民只能从这种城郊农民进城售卖的自行车铁桶里才能买到。
一般人不接受豆汁、麻豆腐,是因为那股酸味。而我拒绝豆汁、麻豆腐,是想起胡同自行车架子上的那俩泔水样的汽油桶。所以,我去隆福寺,北京独有的小吃,我只吃灌肠、焦圈,绝想不到豆汁、麻豆腐。
世纪之初,餐饮市场开始吃“文化”,不登大雅之堂的豆汁、麻豆腐,以文化之名开始端上大饭店的餐桌,制作益发的精美,酸臭味道也少了许多。请外地朋友尝尝豆汁、麻豆腐,也成为北京人待客时尚。
但是,也有人告诉我,豆汁、麻豆腐其实也是宫里的,只是走入民间后,被老百姓弄得粗陋了。
当盛装在细瓷小碗和薄胎骨瓷碟里的豆汁和麻豆腐端上桌时,那本来粗鄙的民间小吃,也和餐具一样,透出一股精致味儿。但是,我还是时不时地会想起麻线胡同里的那两只泔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