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敏‖归去来兮，我心依然
青春岁月里，在乡下生活了整整七年时间，这二千五百五十五个日日夜夜，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其间单就居住条件而言，经过搬离破旧窄小的旧房，迁居宽敞明亮的新建住房，环境的变化和改善，我们充满阳光的生活，离不开山村父老乡亲的人文关怀。
下乡第一天，冬夜的透门风，将一盏煤油孤灯吹晃得忽明忽暗，我与同伴小弟川，正拈着盐水酸菜，吃着红苕稀饭。忽然川放下碗筷，呜咽抽泣起来。一边吃着村里派专人熬煮的稀饭，我一边对他好言相劝。他说吞不下，心里难受。这也难怪，少小离开养尊处优城市的家，突然面对山村清冷寂寥的环境，怎不令人心生烦恼，愁肠百结。
重重心事难挡长途奔波疲劳倦意的侵袭，当晚我俩早早嗽洗歇息。第二天起床后，川说他一夜都没睡好觉，问他为何？回答因为害怕，屋后有人。我绕房一周，仔细观察前后左右，原来这是一座老旧的石木结构房屋，中间竖半堵石墙，用竹编躺席遮挡上半部的隔段把房屋一分为二，前面住人，后面是猪圈，生产队里的孤儿陈建国兄妹俩养的猪就在圈里，我们居住的前面部份也属于他们家的房产。川说的屋后有人，原来虛惊一场，是两条肥猪晚间熟睡时发出的鼾声。门前一块大屯水田边坎上，有陈氏兄妹家一棵高大的核桃树挺立；门外靠右侧有个年代久远，一米多长的原始石器大碾槽，乡人们有时用它来碾少量的稻谷和杂粮。房屋坐落在院坝边上，院坝里住有张、陈、蒲、周、曾等七户人家。右侧靠院坝，左侧相邻一块水田，田边一丛绿竹在晨风中轻轻摇动。
凉水井生产队地处山沟，该队有山有水，山上有土，沟中有田，作为中心点的保管室紧挨晒坝，前后左右不远不近连结着五个院落。进入沟口后石板路左侧高高的石壁下，有一口宽近一米，长约二米五的水井，此井以地下整石开凿而成。听队里的老人讲，这口井无论刮风下雨从未浑浊，再天旱的年月也不见干枯，其生产队因此井而得名。打从井边路过，常有赶街的路人坐在井口石沿边，伸伸腿歇脚聊天，或掬一捧井中凉水解渴。
晒坝连结的沟底顶端便是我们居住的院落，院落因有一座坚固条石堆砌二楼一底的方形碉楼而命名。因住屋与院里三户张家中的张文华家是近邻，我与其聪敏好学的二儿子张兴才来往频繁，并与此后建立了深厚友谊的几个同龄乡下小伙伴，闲来无事经常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共度青春时光。
张文华是一位毕业于一九四八年的大学生，原供职于四川重庆江津气象观测所，因上世纪六十年代自然灾害时期粮食紧张难吃饱饭患病在身，不甘忍受思乡之苦的他，毅然选择辞职回乡与家人团聚。其夫妇二人膝下有二子一女，个个精明能干，全家老小在村中备受尊重并具有较高威信。学识渊博的张文华，种树养蜂样样在行，他家门前的两株柠檬树，收获时节硕果累累压弯枝头，色鲜个大十分诱人。一次见他略显肿胀的脸，我担心他的身体出现问题，他笑称没关系，是养蜂时被蜂所螫，家蜂无毒，就当是打了一针青霉素。其收摘的果品多半拿去出售 ，一箱蜂蜜除去送人全部留作自家食用。
因山多路远，这位张家体力较差的文化人，每年一次只能肩挑六、七十斤柠檬果，早出晚归步行至五十里开外的安岳县城收购站去出售。鲜果售卖时需通过严格筛选，大于特制专用工具竹圈，无毛病的鲜果被视为合格优品，价格每市斤0·25元，每一百斤配发25斤粮票，他每次出售的果品都被对方悉数全收，无一例外。
刚下乡时，眼见光秃的山丘难觅一片绿荫，据说皆因大炼钢铁和兴办集体食堂肆意采伐所致，之前林木茂密，飞鸟也难穿越。初时，我对当地土产核桃情有独钟，隶属相邻乐至县管辖的双河场，逢一、四、七赶集（场）。出生产队，行二里地，过一横立小河之上的石拱桥，便进入集市。集市人声喧哗热闹异常，有乡民将装满布袋的核桃放置入口处的路边出售。缘于果大皮薄核肉多，仅两分钱一枚的核果手捏壳破毫不费力。惊异于价格便宜物有所值，我不吝钱财大量购买。身边有位早年下乡的朋友见状笑言：少见了吧，以前一分钱一颗，那时你们还没来。
世界很大，物以稀为奇。下乡伊始，安岳特产不是那么富有。后来该地区在国内柠檬果源稀少的情况下，根据自身地理位置、土壤条件以及气候环境，寻优探奇剑走偏锋广植柠檬，走出了一条品牌创新的路子，为安岳特产享誉国内，香飘世界，进入千家万户寻常百姓的生活取得了成功的收获。
在乡下旧屋生活三年以后，我们又搬进了位于山沟中部李家湾院落斜对面半坡的新建住房。迁居当日，坐南向北视野开阔的新房，迎来一对翩翩飞舞的紫燕，衔泥紫燕穿过大门左右木质门窗正中的大方孔，进出于厅堂，在厅堂的的粉墙上忙碌蓄窝筑巢。此后温暖的日子里，我们有冬去春回，南来北往的候鸟作伴，寂寞中听呢喃啁啾，怅惘时看燕雀繁衍生息。光阴荏苒，似水流年，朝朝暮暮，日子匆匆过。
跟随大迁徙的脚步，我们告别难忘的故乡又回归，融入都市的工作和生活。一次园林山庄聚会，有友邀我故地重游。一瞬间，古宋词人晏殊的《浣溪沙》蓦然跃上心头：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池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追思往昔，心潮澎湃情难抑。与朋友约定，待到风和日丽时，离燕归巢重返阔别已久的故乡，去亲吻曾经挥洒热汗的土地，拥抱念念难忘的青春伙伴。归去来兮，我心依然。
作者简介：郑敏，重庆市人，网名每每一文。上世纪八十年代始，迄今有多篇（首）文学作品散见于本市及国内各种纸媒和网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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