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熊的爸(铜川女作家东篱长篇小说《香》第十五章)
第三天,我把赵熊把我四个月工资领走的事告诉了老小伙,老小伙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不是好事情。”他摘下他的石头镜,用手擦着,慢条斯理地说着。
“为什么?”我的心也跟着一沉,像是忽然省悟到了什么。
“赵熊他不是太缺钱,他敢不吭不哈把你钱拿走,说明他不想回来了。他不是不知道,这性质是很严重的。你的工资他悄悄拿走,你不会不知道,知道了还会原谅他吗?还会跟他过吗?——他是把他投入的拿走,他是不会吃亏的。”
老小伙沉吟地说着,语气似乎也不是那么肯定。
“可我是他的老婆,他一时急用,把我的工资拿走,好像……”
“好像也没啥,可,性质总有些不一样……关键是,既然是两口子,为啥不告诉你一声哩?”
“再说,他一出去,就挂了女人,我总感觉赵熊还是有问题,不正常。”老小伙又说道。
“你说的不正常,是指的什么?”我听出了老小伙想说的意思,进一步问他。
“我早看出赵熊这人不踏实,只想到他可能在生意上出问题,没想到他在这方面也会出问题——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有些人最后还回归了家庭,这还算好的,最可恨的是拔掉红旗迎彩旗的——我怕的也是这一点啊。”
老小伙呷着他那黑不嘤嘤的茶,说了一大串。他把我最担心的问题终于点了出来。
“你是说赵熊他可能会跟我离婚,是吗?”我问。
“那你,想不想跟他离婚?”
“谁稀罕他,离就离。”我二话不说地接着老小伙的话说道 。
“可是,我觉得其实你并不想离……你还不能离开他!”
老小伙又戴上了他的老花镜,此刻并没有要看的书,需要用到老花镜,他只是用老花镜来遮挡他的眼神,他不想让我看到他的眼神,也不能让我看到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就是他的内心,他把内心在老花镜后面躲藏起来。躲藏起来的心可能更便于他表达真实情感,真实想法。他可能也无法面对我痛苦的心,我痛苦的眼神没有老花镜来遮挡,他在这边看得一清二楚。他没法让我看到他掩藏的心痛,我也没法看到他的心痛。这样,我们的对话与交谈可能会更轻松更容易一些。
因为,这本来就是个很难面对的话题。轻不得,重不得,不轻不重又触不到要害。老花镜真是一个好的道具,黑棕色的镜片后我看不到老小伙的眼神,只看见他的一张扁嘴在一张一翕。
老小伙他妈的真是不简单,他一眼便看穿了我。是的,我口口声声地大喊着要和赵熊离婚,可真要是离了,我该怎么办?
我的孩子会成为没有父亲的爸爸。孩子我是不可能让赵熊带的,他也没有理由带,孩子还在哺乳期,法律上他没有资格带走孩子。孩子我带着他,我一定能把他养大,供他读书,读大学,好好地培养他,教他背唐诗,背宋词。教他看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这些,在他没有出生的时候,我都已经想了好多好多。我也相信我有能力一个人养大并且培养好他。
可是,他呢,他会不会觉得没有爸爸是缺憾呢。他长大了,有人问起他,你的爸爸呢,他该怎么回答?他的小朋友,他的同学会不会因为他没有爸爸就歧视他,欺负他呢?
很多老师都和我聊过,单亲家庭的孩子心理上多多少少都会有问题,这些心理上的阴影和问题会影响到孩子的一生。后果种种,不堪设想。
还有学校的老师们会怎么看我?我深知,他们其实看不起我,自从我被瘦高男骗了之后,我已被深深地打了烙印,我是个傻逼女人,动不动就上男人的当。有次我在厕所就听到隔壁男厕所两个男教师在议论我,他们说,她这么好上,啥时候咱俩也上上她。
账务科长的老婆抓住电话就敢大骂我,她们心里因为我的不堪过往根本是看不起我的。还有,我姑姑是神经病,我的家庭复杂而底层,这都是他们蔑视的谈资。
我再也不能让他们笑话我了,这本来就是我和赵熊迅速结婚的初衷。可为何老天这样对我不公,这样的捉弄我,这样的冷酷无情地对待我。我才刚刚有了孩子,老天就指派赵熊背叛我。目前看起来还不是一般的寻花问柳的背叛,逢场作戏的背叛。根据东北女人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劲头,赵熊也一定给人家许诺了很多,肯定也是许诺跟人家结婚,娶人家当老婆的,不然,人家干吗这样死认定是他赵熊的唯一呢?
赵熊在认识我之前,说不定都已经和东北女人认识了,他之前经常到外地去,结婚前的事他没告诉过我多少,说不定婚前都认识东北女人了。要不,人家干吗问,我最后一次跟他见面是什么时间。他肯定是告诉东北女人,他早和我不来往了,说不定还会说我是纠缠他的女人呢?在他的嘴里,我不过就是一个死皮赖脸缠着他的女人而已。不然的话,我明明是赵熊明正言顺的老婆,东北女人是个不该有的过客而已,怎么人家的口气比我还硬呢,不是赵熊在后面撑腰还能是什么?
赵熊曾经给我谝过,说他有一年挂过北关老鸭汤店的一个女老板,他跟女老板在她的店里面是从屁股后面干的,那女老板的屁股真大,象马屁股一样。他最喜欢那个屁股,贴在上面热呼呼,暖呼呼,像抱着火炉一样。真展!受活得很!他说她不喜欢女老板的脸。……脸真是太不好看了,也是圆的,比屁股还圆,圆的太过分了,象个大南瓜。所以,他和女老板总是从后面干。女老板也喜欢后面干,说扎得深,得劲,美得很。
赵熊说他后来发现女老板屁股眼上长了个痔疮,有一疙瘩子肉掉在外面,很恶心,她让女老板做手术把痔疮割掉,女老板就是不割。总说是忙,顾不上,一直不割。自从发现屁股勾子里那东西,他一看到那红不蠕蠕的一疙瘩子肉,越来越掉掉子,就反胃。后来,连勃起也勃起不了了。
以后,他跟老鸭汤女老板就不来往了。
他还说过体育桥有个四川女人,是个买杂货的,他经常给他们公司采购物品,就认识了四川女人,四川女人瘦小精致,对他说话小心翼翼,每次总要给他搭很多东西,比如一袋葡萄干,一袋狗头枣等。他喜欢吃驴肉,四川女人还想办法搞来了腌制的驴肉送他。有一次四川女人还神神秘秘地给他弄来了一条牛鞭,教他怎样炮制,说吃了这东西壮阳。他果然吃了,却三天尿不下来,火太大了,尿是黄的,一尿就疼。
赵熊说他并没有看上四川女人,嫌四川女人太瘦,太干,肩胛骨突出来,像两把刀似的,胸部平得象挫板,奶也看不见,跟她睡,摸奶都没有地方摸。他后来把四川女人引见给了公司另一个哥们,那哥们不知道和四川女人搞了没有,他后来再没问过。
就在我和他结婚之后,四川女人还给赵熊发过短信,说了些希望能见到他的话,赵熊还拿过来让我看,以显示他的魅力。我对这些一直很恶心,听都不想听。可他为了向我表衷心,却鼓动我给四川女人回短信,让我骂人家两句。我觉得这真是无聊极了,并没照他说的去做。
当他把他的前世今生诸多男女情事在与我尽兴之余津津乐道地告诉我的时候,我总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根本不当回事。权且当故事听听而已,一笑而过。他认识我的时候,都快40岁了,怎么可能没有关于女人的故事呢,怎么可能干干净净得一尘不染呢。何况我自己也有污点,心里发虚,怎么敢计较别人呢?我从不问他的历史,怕他问我,可他却总是自动告诉我。现在想来,他从不问我的历史,说明赵熊他可能也并没有真的在意过我,我在他眼里不过也是个临时发泄情欲的一个女人罢了。
如果真是这样,我又陷入了另一场悲剧之中。我真的要离婚了吗?!
我其实并没有想到离了以后的事情,更多的是,我现在并不想离开赵熊!似乎,我也很难离开他了。我想我也真是一个贱女人,为什么总是喜欢这种怪不拉叽的男人呢?象老小伙这种有才有德,品性端正的男人,我却从心里多少看不起。如果当初真有这样的男人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可能我不会选择。这也许就是我悲剧的根源吧。人常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为什么也没能逃离这样的定律,总是对有点坏坏的男人产生不可思议的依恋呢。
三年来,赵熊虽然和我聚少离多,但他的种种表现是那么让人难以忘怀,无怪乎古人说“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我已经习惯了赵熊的做派,习惯了与他相处的方式,怎么能一下子说断就断了呢。
老小伙让我把电话打给赵熊的爸爸,我犹豫着没打。足智多谋的老小伙其实并不清楚我和赵熊的生活状态,也更不清楚和赵熊父亲的关系。
结婚后,赵熊的爸爸很少和我打交道,他似乎是在刻意地回避与我的交往。我总觉得他象是很不看好我和赵熊的婚姻,但又没办法说没办法控制,只有任其所为那样的。他态度暧昧,经济上也没有资助过我和赵熊。所以,对于赵熊的爸爸,说到底根本上也不存在于我的生活中,象是没他这个人似的。只是有时候在心理上觉得自己毕竟是嫁了个包工头的儿子。在外人眼里还算嫁得不错,能让人看得起,不敢欺负,不敢小瞧罢了。
“你打嘛,他爸你为啥不可以说呢,你再不说,我看赵熊就没人管了,想咋就咋,你还不被他欺负死?”
“再说,咱前面也告诉东北女人让她去问赵熊的爸,把他爸早晾出来了,他儿子的事,他咋能不管嘛,……不如直接告诉他爸,叫他爸来收拾他。”
架不住老小伙一遍遍地催促和他真诚恳切的目光,我终于把电话打给了赵熊的爸爸。并没有赵熊爸爸的手机号,赵熊没告诉过我,我也没有问过,我和他爸从来没有直接联系过。我通过114查号台查到了赵熊爸爸公司——秦州市发达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电话。
有个甜美的小女孩接了电话,“赵总,你的电话。”
“你问他是谁?!”
我听见那边赵熊的爸爸的声音。我说了我的身份,我用频阳中学老师的身份代替我赵熊老婆、赵总儿媳妇的身份。
“频阳中学的……”
当甜美的小女孩把话传过去之后,赵总很快明白了。我听见他在那边说,你叫他打我办公室。于是小女孩又报了一个号给我。
其实,当那个声音甜美的小女孩大声在喊,“赵总,您的电话……”时,我已经知道赵熊骗我了,他说他和他爸爸一起出差,我打的是他爸爸公司电话,他爸爸在公司说话,声音听的清清楚楚。说明,他爸爸人就在公司,就在秦州啊。哪里出什么差了!
我不知道该跟赵熊的爸爸怎样说话,斟酌着语句。在这个个子不高,头大脖子粗,肚子也有些大,说话干脆利落斩钉截铁,但看起来还挺气宇轩昂的包工头面前,我总是那么胆怯。
赵熊爸爸那两道浓黑的眉毛是最令我胆战心惊的。
他的眉毛超乎寻常的黑硬黑粗,呈倒八字状,象两道黑墙一般护卫着他的眼睛。眼睛虽小,细而长,但却有两道锐利的光芒激射出来,象是一眼能把人看穿似的。人都说相由心生,的确是这样。象我家老小伙,长得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个好脾性的人。而赵熊的爸爸能从社会的最底层上升到这样的地位,没有强大的心志是完全不可能的。正是仰赖着日积月累培养起来的坚不可摧的强大毅力,才最终塑造了他如此睿智又强悍的面孔。这面孔有巨大的力量,让你不敢接近,不敢放肆,更不敢撒谎与欺骗,哪怕是一点点的欺骗和小动作恐怕也难逃他火眼金睛的目光。这目光是岁月铸就的,是百折千回的挫折与成功铸就的,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历练铸就的。一般阅历浅薄的人打死也不可能有。
正如历经岁月淘洗的文物会有一层神秘的包桨一样,这包浆是文物贩子们利用怎样的现代科技和化学物质也难以复制生造出来的。
最可笑最典型也最不可思议的是,赵熊爸爸的眉毛尾部还各长了几根长毛,特别长,还不倒,硬硬的、坚韧地挺立着。每每看到这几根摇摇摆摆晃晃荡荡的长眉毛,我便联想起戏剧里面老生们出场时头顶上插的那两根不知道应当叫做什么的彩色动物毛。
我说这些并不是在嘲笑赵熊的爸爸,相反我对赵熊的爸爸充满敬意。我觉得他是一个从一介草民靠努力奋斗渐次走向上层社会的人。仅这一点就值得我尊敬。我一向讨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总想依赖别人生存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自己有一双手不去劳动,却恬不知耻地给别人要钱,还要得理直气壮,好像别人前世欠着他一般。这样的人我真恶心死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赵熊爸爸的成就,让我对他心生畏惧,这种畏惧不完全来之于他的相貌。
“赵熊出差了,您知道吗?”
我非常小心地选择着词汇,其实也没什么词汇,是我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我听到电话那边赵熊爸爸沉重又沉闷的一声“喂”之后,手就开始发抖了。
“知道,咋啦?”
赵熊爸爸的话总是这么简短,干练,透着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威严,而且也不能让你从中获得其他的信息,你问啥他答啥,其他的绝对不会透露。而且紧接着就反问你,使你一上来就处于劣势。
这句话,要是换作我家老小伙,他可能就会这样回答:知道呀,我让他去采购工程机械了,怎么啦?
老小伙也算是个聪慧的人。可他警觉性不强,防人意识差。套他的话容易,套赵熊爸爸的话就比登天还难了。他说话那么严谨,滴水不漏,这种本事真是让人既佩服又害怕。什么叫不怒而威?赵熊的爸爸就是。
说起来赵熊的“熊式子”,比起他爸来真是平原见高山,麻雀比老鹰,小溪跪大海啊。他整天没正形,平时高谈阔论,到了关键处,其实一点主意也没有。还爱自以为是,做事不大气,鬼鬼崇崇。除了身子下面那个玩意还算过关以外,比起他爸来,真不象是个男人。
论起来,我应当嫁给赵熊爸爸这样的男人才是。这样的男人,吃苦耐劳,一身正气,又机敏过人。这才是当今英雄的特征。至少,也应当象姑姑那样嫁给老小伙这样的,有才气,也不乏智慧,又心底善良的人。
可我为什么每每总是遇到“日把爪”的男人呢?早先的瘦高男,现在的赵瞎熊,哪一个是好的呢?哪一个能比得上老小伙呢,哪一个能比得上赵熊的爸爸呢。
我是不是有病了?近来,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可我的大脑却一天比一天发达。任何一个事情,任何一句话都能引发我一系列的联想。我的联想天马行空,不着边际,常常使我忘掉当下正做的事情。
这不,赵熊爸爸那边又重复了一句,“咋了,有啥事?”才把我从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中拉回来。
“他说他和您是一块去哩。”
“我没去。咋啦?”
赵熊爸爸秦州章台区西塬口音比赵熊要正宗的多了。还是这么简短,严丝合缝,一点多余的解释都没有。他爸爸是不是应当去做地下党?守口如瓶,任你国民党反动派如何严刑拷打,巧言令色,也难掏出我半句话来。
我觉得赵熊爸爸赵虎就象《红岩》里的许云峰一样,一身正气,胆气冲天。噢,对了,赵熊的爸爸赵虎长得也应当是许云峰的样子吧。许云峰也有一对剑眉。对,书上是用“剑眉”这个词来描写的。就是忘记了《红岩》里有没有描写到许云峰个子是高还是低。一般来说,革命人物,都应当是高个子的。是“高、大、全”的。就是这一点可惜了,赵熊的爸爸赵虎如果也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物,那么他就是活生生的现代版的许云峰了。
“我没去!”
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没有说到底是他让赵熊去了,还是没让他去,只是说自己没去,仍然令人摸不着头脑。
接下来,又一个“咋啦?”反守为攻,把矛头指向我。好像我是来向他兴师问罪一般。他那种高高在上,又拒人千里之外的口气,丝毫听不出象是一家人的味道,甚至连基本的客套也没有。很明显,赵熊的爸爸非常地反感我,要不就是反感赵熊。
面对这样如此强势的态度和口吻,我一下子被震慑住了,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本来我是怒不可遏,确实也有向他爸兴师问罪告黑状的意思,但一张口便被赵熊爸爸赵虎虎虎生威的气势吓倒了。
我在电话的这头象是看见了赵熊父亲锐利目光上的一双八字眉,眉毛上那几根摇曳晃荡的毛又竖了起来,象警惕的哨兵一样随着赵熊爸爸严厉的表情立刻横槊待发。每次赵熊爸爸表情严肃地与人说话的时候,那几根毛就充满灵性地予以配合,在深不可测的眼角边斜着挺立,一直伸向两边的太阳穴。
“他说是您让他去购买工程机械的。”
“是哩,咋啦?”
还是那么地不友好,不亲切,不合作。又是“咋啦”。我真怀疑赵熊的爸爸是不是一个浑身长刺的刺猬托生的,谁一碰,马上浑身生刺,令人无法靠近。
或许根本上这和他的工作有关系,他白手起家,一步步走到今天,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找他事的人一定也不在少数。所以,慢慢就形成了这种警觉性的敌对式的口吻,这种口吻是一种职业习惯,也不一定是针对我吧。
我安慰着自己,给自己鼓着气,管他是什么口气,我是为赵熊来的,没必要计较他爸爸的态度。
“那赵熊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看事情办得咋样,办完就回来!”
“那大概多长时间呢?”
“给你说,办完就回来,我咋能知道他啥时候办完哩嘛!”
赵熊的爸爸已是非常不耐烦了,他在那边耐着性子强忍着似的,若不是我这边说话极尽绵软谦和,恐怕他早就“咵”地一声挂掉电话了。
“有啥事,你就直说。我还有事哩。”
赵熊的爸爸果然不是一般人,他非凡的洞察力告诉他我找他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前面所问不过是铺垫而已。
他真比赵熊难对付多了。
问了半天,还是问不出个所以然。这种方式太缺乏真诚了,也太嚣张了。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包工头吗?我好赖还是个人民教师呢,你算什么,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
我想问的,想知道的,他一点信息也没透露给我,反而来逼问我。那一句“我还有事哩!”明明就是在撵人嘛!他怎能这样和我说话呢,我毕竟也是他的儿媳妇呀。
一时间我的脑海里出现一个画面:赵熊的爸爸就在我面前,他用蔑视的极不耐烦的目光看着我,走走走,他竟然用手在推我。推我的后背,我被他推搡到门口,我的脚刚刚越过门坎,他便从身后“啪“地一声关上了门。我的脚后跟被沉重的门狠狠地拍了一上,我站立不住,一头栽在地上。
片刻的幻想一瞬间挑起了我的万丈怒火,我再也忍不下去了。凭什么我要用这种卑贱的口气与他说话!他是个什么东西,他儿子又是个什么东西?以为自己一家多么了不起,多么伟大?卑鄙,卑鄙,全是卑鄙的小人。
“赵熊在外面搞女人你为什么不管?……他把我的工资偷走你知道不知道?“
我发出了连珠炮一样的轰击。
那边沉默着。
“我要和他离婚!我要去告他!“
“你随便!”
赵熊爸爸真是举重若轻啊,我这么地歇斯底里,他竟能平静如水。我平生最痛恨这样的男人,赵熊的爸爸真是比赵熊还要坏。他能做到雷霆起于侧而不惊,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他是学过佛,还是学过道,他的道行如此之深,修炼如此之高,心肠如此之硬,真是常人难比。
“你随便!”
他的口气轻描淡写,重重地挂掉电话的一瞬间,我傻脸了,像天塌地陷一般,我僵立在那里,呆若木鸡。
老小伙一直站在我的身旁,打电话的整个情形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清楚地知道赵熊的爸爸说了什么。当我手拿电话,呆立在那的时候,他骂了句,妈的,一窝子瞎怂,上梁不正下梁歪!
老小伙第一次骂了人。
“真是没见过世上还有这号子人,还指望着他来管教呢,看来,也不是个好东西。”
“娇子如杀子!……等着看吧,有他爷们俩好果子吃,我且看着。”
“多行不义必自毙,善恶到头终有报。你放心,不怕他爸不管。”
“人在作,天在看。有管的哩。香,你别难过,有管他的哩,不信你看。”
老小伙一直在宽慰着我。
根本用不着他来劝我,我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当最绝望的事情到来的时候,我的斗志也就来了。被逼到死胡同的时候就是我开始反击的时候了,我唯有反击,才能求得一生。
当还有希望存在的时候,我是犹豫不决的,优柔寡断的。当希望破灭的时候,反而是我最平静的时候,平静得超乎我自己的理解。这个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我的脚底迅速升起,象一股气流,又象一束火苗,气推着火,火借着气,盘旋,上升,再盘旋,再上升,直到越燃越旺,越烧越烈。我燃烧在这烈火里,心如止水,麻木不仁,但劲头冲天,势不可挡。
我最讨厌悬而未决的时候,那是一种对人相当折磨的酷刑。不知道结果,不知道未来。惴惴不安,忐忑不宁,茶饭不香,黍米难进,夜不能寝,日不能安。我太知道这样的痛苦。它是一种超级病毒,一旦侵入到你的身体就会象日本人的化学武器一般很快消蚀掉你的肉体,让你形消骨立,面色黧黑,在短时间内带你入死亡之境。
我应当感谢赵熊的爸爸,这个叫赵虎的男人,他断了我的后路,断了我的念想,断了我最后的指靠。那么,我被置之死地了,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不再需要想太多了,也不可能想太多了,战斗吧,战斗!
于是,我在老小伙的劝慰声中仰天大笑。此刻,比起赵熊的爸爸,我也是个铁骨铮铮的革命党人,坚强不屈的共产党员。我虽不是许云峰,但我是江姐。
作者简介:
东篱:陕西铜川人,陕西省文化厅百名优秀人才之一。陕西著名女作家。出版有长篇小说《婚后不言爱》《婚戒》《生父》《香》《远去的矿山》五部,其中《远去的矿山》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其作品以凌厉的风格和直面现实的勇气,受到读者喜爱,拥有广泛读者群。贾平凹称赞其长篇小说《远去的矿山》:我读了《远去的矿山》那书,很让我震撼,写得好啊,那么硬朗,那么扎心,那么令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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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顾问:孙见喜 木南 东篱 丹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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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方子蝶 张芬哲 白月光 曹苌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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