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嘱【短篇小说】
李跃峰，笔名（网名）山野俗人，陕西省大荔县人，生于1966年10月，酷爱文学。是江山文学网签约作家、江山之星。曾在国家各级报刊发表作品，获省级以上奖励多次。其中，中篇小说《梁燕妮》于2010年获得了首届全国“铜锣湾”杯“孝问苍生”孝文化征文大赛二等奖，栏目剧《咱们村的监委会》获得了2011年全国廉政短剧大赛铜奖，短篇小说《书怨》获得了2009陕西省首届“益秦”杯“与法同行”征文大赛优秀奖。著有长篇小说三部，中短篇小说数部，散文百篇，诗歌几百首。
遗嘱
原创/李跃峰
遗嘱
原创/李跃峰
春天。风和日丽的早晨。
张忠孝老汉坐在他和老伴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房中的太师椅上抽着烟，喝着茶，好像在等人。
快到吃早饭的时候，老三到了。老三一进房间就揭父亲的被褥。还没等老三收拾完，老大、老二媳妇就先后进了门。
老二媳妇甜甜地叫了一声爸，就上前搀扶张忠孝起身。“爸，你儿子叫我接你来了。”
老大媳妇抢进门来，道：“爸，那天你朋就准备接你到我家去，谁知一有事就给耽搁了。”
老三忙扔下被褥，道：“爸，我妈死得早，你为了我们弟兄三个，尤其是我，操碎了心。我该报答您的养育之恩了。您应该去我家。”
老大媳妇急了。“爸，我是老大，应该照顾你。”
老二媳妇忙道：“孝敬老人不分谁大谁小，老二也有权利。应该到我家去。”
……
张忠孝不发一言，依然坐在椅子上抽着烟、喝着茶。他实在想不通，儿子儿媳们咋都成了唯利是图的人。等到几个人快要打起架来时，他才不得不断然喝道：“你们都甭争咧，爸知道你们都很孝顺，但不想你们为了我成了仇人。我看这样吧，一家四个月。先去老大家。”
张忠孝过去给人修鞋，靠修鞋养大了三个儿子，给三个儿子娶了媳妇，盖了房。按理，他早就该在家歇息了，可他没有。他认为自己的身体还算硬朗，还可以再修几年鞋，就继续出摊，直到七十五岁那年春天，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干活也没有了力气，才下定了退休的决心。
退休了就没有了收入，就得靠儿子、儿媳们养活了。张忠孝从来没有怀疑过儿子、儿媳们的孝心，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张忠孝的妻子在小儿子三岁的时候便去世了，他凭着这个信念一直努力到现在。他坚信，在宣布退休的决定后，孩子们一定会争先恐后地接自己去他们各自家里安享晚年的。他经常会自豪地想，有儿子多真好啊。
正月十六，张忠孝把儿子、儿媳叫到一块，宣布了退休的决定。他没有提及安享晚年的办法，他想让儿子、儿媳们自觉地提出来。
大儿子一听说父亲要退休，便直起脖子，张大嘴巴要说什么。但还没有等到他开口，他媳妇就已经掐了他一下。他“哎呦”一声，扭身说道：“你掐我干啥？”他媳妇忙向他挤了一下眼睛，道：“你衣服不展，我给你扽了一下。”他这才明白了媳妇的意思，就不再说什么了。
老三媳妇看不惯老大夫妇的做派，道：“爸，你到我屋走。我……”还没等老三媳妇说完，老三便断喝道：“女人家不要插嘴！”老三媳妇顿时把嘴边的话咽下了肚子，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老二、老三媳妇笑而不语。
张忠孝满腹的自信和幸福顿时便如泄了气的气球，瞬间蔫了下来。他感到了无尽的寒意，不由哆嗦起来。为了掩盖内心的绝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吐出，把自己一点一点地掩埋在了浓浓的烟雾之中。
房间里静极了，每个人的耳朵里除了自身血管里血液的轰鸣外，便是屋外树上的鸟鸣及村巷中有一搭没一搭的狗的轻吠。
等到烟雾散去，张忠孝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他平静地道：“今天就给你们打声招呼，有啥事也知道在哪里找我。你们都有自己的事，就不耽搁你们的时间了。你们忙去吧。”
儿子儿媳们如得赦免，都一溜烟地去了。
“也许儿子、儿媳们还要商量一下吧。”张忠孝安慰着自己。
可是，几天都过去了还不见儿子、儿媳们来接自己。难道《墙头记》这出戏要在自己家里上演吗？张忠孝老汉的心凉透了。
这天中午，天很暖和。张忠孝去了老伙计铁胜家，他实在需要和人聊聊，否则，有可能被憋死。
张忠孝和铁胜坐在太阳底下，抽着烟喝着茶，聊着闲天。
“伙计，你不修鞋了，咋养老啊？”
张忠孝慢慢地吐着口中的烟雾，缓缓地道：“让儿子儿媳们养么。”
“谁接你去他家了？”
“谁也没有。”
“这几个狼崽子，把自己的姓都忘了。老伙计，要不要我替你去说说？”
“不要。”
张忠孝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秦岭，缓缓地道：“你以为我非要他们管么？我只是在试探他们。你知道，我修了三十多年鞋，靠修鞋能给他们娶媳妇，盖房子，难道就不能养我老吗？”
张忠孝晃了晃五根手指，然后悄悄地附在铁胜的耳边道：“我在试探他们几个呢，看究竟将来传给谁好。你千万不要给谁说，尤其是我那几个儿子、儿媳。”
晚上，一家人看电视时，铁胜把张忠孝的话当作笑话说给了儿子、儿媳。
儿子、儿媳都对张忠孝晃动的五根手指所表示的含义感到好奇。
儿子道：“一定是五千元存折。”
儿媳道：“不对，是五万。你想，伯能给三个儿子盖上新房，娶下媳妇，难道就不能攒下五万块钱？”
儿子道：“有道理。”
铁胜想了想，点了点头。
铁胜的儿子和张忠孝的小儿子关系特别好。儿媳和张忠孝的大儿媳关系好。张忠孝的大儿媳和二儿媳无话不谈。于是，张忠孝的三个儿子和儿媳就都很快知道了父亲和铁胜谈话的内容。
八年后，张忠孝八十三岁了。在这八年里，张忠孝老汉在三个儿子家轮流生活着。每到一家，儿子、儿媳都想尽办法，翻尽花样孝敬着他，想让他满意。他幸幸福福地过着每一天。
在极尽孝道的同时，儿子、儿媳们也都想尽了千方百计打听着他那五根手指的含义。
一旦被问到这个问题，张忠孝老汉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就顾左右而言他，始终没有一个人能从他那里得到关于五根手指的丝毫信息。
这年夏天，张忠孝腹部有些疼痛。他知道离大限不远了，就提前写好遗嘱，特意装到衬衣口袋里，然后才向二儿子诉说了腹痛的事。二儿子和儿媳马上把他送进了医院治疗。是肝癌晚期。大儿子、大儿媳，小儿子、小儿媳听说后，也立马赶往医院。张忠孝预感到了自己的病情，坚决不同意住院。无奈，儿子、儿媳们只好把他接回家，每天轮流变着法子伺候他，什么时令水果、稀罕饭菜，只要他想吃，就都满足他。前两个月，张忠孝还能自理，但到了第三个月，就卧床不起了。三个儿子、儿媳轮流守在他的床边，端屎端尿，极尽孝道。
张忠孝病危了。咽气前，他把三个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及老伙计铁胜招到身边。抖抖索索地从衬衣口袋里摸出遗嘱，交给铁胜，请他当众宣读。
铁胜展开遗嘱，脸上现出了会心的微笑。
“儿子、儿媳们，你们辛苦了。很感谢你们这么多年来对我的照顾。我很满足，也很高兴。你们的妈妈去世早，我靠修鞋把你们拉扯大，给你们盖了房，结了婚。这靠的是啥？是咱家的传家宝。我就要见你们的妈妈了。你们都很健康，日子也都过得不错，我很放心。我没有什么东西留给你们，只有咱家的传家宝。你们要把咱家的传家宝守好，千万不要弄丢了。守好了传家宝，我们家才会子子孙孙都过上富足、健康、快乐的好日子的。咱家的传家宝不是什么金条元宝，也不是什么存折现金，而是五个字：勤俭诚信孝。这就是你们多年来不断向我打听的五根手指的秘密。也许你们都很奇怪，我退休前十几年修鞋挣得钱都花到哪里去了？实际上，这十几年来，我确实挣了有五万多元。除了我的日常花销，其他的都还了给你们盖房、结婚时借的债了。我不想给你们留下一分一厘的债务。另外，我死后，丧事一切从简。切记、切记。父：张忠孝。”
当铁胜宣读老伙计遗嘱的时候，儿子、儿媳们都屛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当读到传家宝时，儿子、儿媳们都伸直了脖子，眼睛里放射出兴奋的光芒。当读到传家宝是勤俭诚信孝时，一个个都塌下了腰杆，像泄了气的皮球。这时，张忠孝的小孙子突然喊道：“爷爷笑咧。”儿子、儿媳们才感觉到了莫名的羞愧。父亲把他的一生都用在了儿女们的身上，可是，这几年来，大家的心却都……
张忠孝满足地去了。
儿子、儿媳及孙子、孙女们，一个个放声大哭起来，极尽悲哀之情。这是良心发现后的自愧与对慈父的敬仰感恩之情。
儿子、儿媳们把张忠孝的遗嘱装进了镜框，供在了灵前。
2006年6月20日草稿
2017年11月25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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