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近·晚春》辛弃疾 |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

祝英台近·晚春

辛弃疾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
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注释】

⑴祝英台近:词牌名,又名《宝钗分》,双调七十七字,前段八句四仄韵,后段八句五仄韵。
⑵宝钗分:古代男女分别,有分钗赠别的习俗,即夫妇离别之意,南宋犹盛此风。
⑶桃叶渡:在南京秦淮河与青溪合流之处,晋王献之送别爱妾桃叶之处,这里泛指男女送别之处。
⑷南浦:泛指水边送别的地方。
⑸断肠:多用以形容悲伤到极点。飞红:飘落的花瓣。
⑹鬓边觑(qù):斜视鬓边所插之花。觑,斜视之意。
⑺把花卜归期:用花瓣的数目,占卜丈夫归来的日期。
⑻簪(zān):作动词用,意思是戴簪。
⑼罗帐:床上的纱幔。昏:昏暗。

【白话译文】

桃叶渡口,我和他分钗别离,河岸边烟雾茫茫,柳荫幽暗浓密。我真怕登上高楼凭倚,十天倒有九天风雨凄凄,飞红片片令我悲伤,却全然没有人理,更有谁劝住黄莺,不要一声声催芳春归去。

对镜斜看我鬓边的花朵,试数花瓣把他的归期占卜,才把花儿插上鬓发,摘下又重新再数。残灯闪着昏暗光芒,映照我寂真的罗帐,我独自鸣咽梦呓,是他春天将愁带来,春归哪里,却不懂得把愁带去。

【创作背景】

此词写作时间无确考。黄苏《蓼园词选》说此词是“借闺怨以抒其志”,是可信的。书中还写到“史称叶衡入相,荐弃疾有大略,召见提刑江西,平剧盗,兼湖南安抚,盗起湖、湘,弃疾悉平之。后奏请于湖南设飞虎军,诏委以规画。时枢府有不乐者,数阻挠之。议者以聚敛闻,降御前金字牌停住。弃疾开陈本末,绘图缴进,上乃释然。词或作于此时乎?”辛弃疾从到南宋之后,受到压抑,不被重用。他的恢复的壮志难以伸展,故假托闺怨之词以抒发胸中的郁闷,和他的另一首名作《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是同一情调,同一抒情手法。但不能确指为因某一事而发。宋人张端义《贵耳集》说这首词是辛弃疾为去妾吕氏而作,证据不足。

【文学赏析】

一般认为辛弃疾词的主要风格是豪放,而这首词表现了另一种风格——委婉,可以用此词说明辛词风格的非一。

起调两个三字句,点明分别的地点,是追忆语。“宝钗”、“桃叶”,用了两个典实,追忆与恋人送别时的眷眷深情,给词着了一层艳彩。分钗赠别,古所习见。白居易《长恨歌》有句:“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烟柳”句,点明时序的变化。春色已晚,而人尚未归。别离日久,思念之情与日俱增。三句中连用了三个有关送别的典故,最后融会成一幅情致缠绵的离别图景,烘托出作者凄苦怅惘的心境。自从与亲人分袂之后,遭遇了横雨狂风,乱红离披,为此怕上层楼,不忍心再目睹那场景。“怕上”两句紧承“烟柳”句而来。三春即逝,更着以连朝风雨,则芳菲都歇,自可想见。但教人肠断的事,尚不在落红片片;而在此凄清时候,无人与共。但词人并不这么直写,而说“片片飞红”“都无人管”;芳菲已歇,莺声不住,更无人能劝。萧瑟江关,情何以堪。语极委婉、缠绵,亦以见其人之值得怀念、追慕。故接着便有“断肠”两句和“更谁”两句。“怕上层楼”,最怕的便在这里。这是从心理上写,层次分明,而又一层深似一层伤心春去,片片落红乱飞,都无人管束得住,用一个“都”字对“无人”作了强调。江南三月,群莺乱飞,人们感到莺啼预示春将归去。所以寇准说“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踏莎行 》)。“都无人管”与“更谁劝 ”,进一步抒发了怨春怀人之情。

下阕笔锋一转,由渲染气氛烘托心情,转为描摹情态。其意虽转,但其情却与上阕接连不断 。换头转写动作。偷视鬓边,把插入发髻的花,取来占卜行人归家的日子。“鬓边觑”三字,刻画少妇的心理状态细腻密致,维妙维肖。一个“觑”字,就把闺中女子娇懒慵倦的细微动态和百无聊赖的神情,生动地刻画出来 。取下又簪上,簪上又取下,不知数过了多少遍。“试把”两句是觑的结果,动作虽小,极富特色。飞红落尽,莺声不止,春归之势不可阻拦,怀人之情如何表达。鬓边的花使她萌发了一丝侥幸的念头:数花瓣卜归期。明知占卜并不可信,却又“才簪又重数”。一瓣一瓣数过了,戴上去,又拔下来,再一瓣一瓣地重头数。这种单调的反复动作既令人觉得可笑又叫人觉得心酸。作者在此用白描手法,对人物的动作进行细腻的描写,充分表现出少妇的痴情。然而她的心情仍不能平静 ,接着深入一笔 ,以梦呓作结 。词至此,写怀远之情可说已到山重水复的境地。而作者却从时间的推移上,引出一段梦语。即以作结。赵彦端《鹊桥仙》句云:“春愁元自逐春来,却不肯、随春归去。”李邴《洞仙歌》词云:“蓦地和春,带将归去。”关于稼轩此语,陈鹄《耆旧续闻》以为“善能转换”,是于艺术上有所窥探。王琪《祝英台》句:“可堪妒柳羞花,下床都懒,便瘦也教春知道。”张侃《拙轩集》以为辛词“欲春带愁去”,王词“欲春知道瘦”,“近世晚春词,少有比者”。不知王词乃无病之吟,而辛词则有所为而发。而其语,错杂缀来,如梦中哽咽。其人之如醉如痴,亦可概见。写别愁而至如此凄婉,说是有所托,不为无见。出之以责问,托之于梦呓更显得波谲云诡,绵邈飘忽。虽然这种责问是极其无理的,但越无理却越有情。痴者的思虑总是出自无端,而无端之思又往往发自情深不能控者。因此这恰恰是满腹痴情怨语的少妇的内心世界的真实反映,“绵邈飘忽之音最为感人深至”。

沈祥龙《论词随笔》云“词贵愈转愈深”,此篇巧得此胜。从南浦赠别,怕上层楼,花卜归期到硬咽梦中语,纤曲递转,逐层迭出新意。上片断肠三句,一波三折。从“飞红”到“啼莺”,从惜春到怀人层层推进。下片由“占卜”到“梦呓”,动作跳跃,由实转虚。表现出痴情人为春愁所苦、无可奈何的心理。全词转折特多,愈转愈缠绵,愈转愈凄恻。一片怨语痴情全在转折之中,充分显示了婉约词绸缪宛转的艺术风格。

描写人物的典型动作,从而表现人物的心理活动,是这首词又一成功的艺术乎法。寥寥几笔,“占卜”的全过程历历呈现;只一句梦话,痴情人的内心和盘托出。透过这些简单的动作,可以情晰地感到人物形象如此生动,呼之欲出。此词章法绵密,以春归人未还给合上下片,词面上不着一“怨”字,却笔笔含“怨”,欲图弭怨而怨仍萦绕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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