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哲学》七、艺术中的理想
艺术家灌输在作品中的观念有没有高低级之分呢？一个特征比别的特征更有价值吗？
艺术家由于种族气质教育的差别，从同一事物上感受的印象也有差别。一切大的典型永远可以推陈出新。以前如此，将来也如此，而且真正天才的标识，他的独一无二的光荣，世代相传的义务，就在于脱出惯例与传统的窠臼，另辟蹊径。
一切对待人生的重要观点都有价值，凡是历史所暴露的都有艺术加以概括，自然界中千千万万的生物，在世界上都有地位，在科学上都可以解释，同样幻想的出品，不管受什么原则，鼓动表现什么倾向，在带着批评意味的同情心中都有存在的根据，在艺术中都有地位。
幻想世界中的事物和现实世界中的一样有不同的等级，因为有不同的价值，群众和鉴赏家决定等级，估定价值。批评家的才能首先在于感受，对待历史的第一件工作是为受他判断的人设身处地深入到他们的本能与习惯中去，使自己和他们有同样的感情和他们一般思想，体会他们的心境，又细致又具体的设想他们的环境，凡是加在他们天生的性格之上，决定他们的行动，指导他们生活的形式与影像，都应当加以考察。这并非所心所欲，而是按照一个共同的规则的批评。
艺术品的目的是使一个显著的特征居于支配一切的地位。特征的普遍性的大小决定特征等级的高低，而越是构成生物的深刻的部分，属于生物的原素而非属于配合的特征，不变性越大。浮在人的表面上的是持续三四年的一些生活习惯与思想感情，这是流行的风气，暂时的东西。
一个民族在长久的生命中要经过好几回这一类的更新，但它的本来面目依旧存在，不仅因为是在连绵不断，并且构成民族的特性也始终存在。不妨把一些大的民族从他们出现到现在逐一考察，他们必有某些本能，某些才具，非革命，衰落，文明所能影响。
民族的迁移，混交，气质的改变，都动摇不了他们身上的某些哲学倾向与社会倾向。不同的种族在精神上的差别，正如不同物种的动物在生理上的差别，他们是按照不同的方案构造的生物，属于不同的门类。
正如生物学一样，必须看了原始思想的胚胎，才能在已经发展完全的思想中辨别出思想的特点，原始时期的特征在一切特征中最有意义，根据语言的结构和神话的种类，可以窥见宗教哲学社会艺术的将来的形势，正如根据胚胎上子叶的有无与数目，可以猜到植物所隶属的部门和那个部门的主要特征。可见在人类动物植物中间，特性重组的原理所确定的是同样的等级，最稳定的特征，占据最高最重要的地位，而特征的所以更稳定，是因为更接近本质，在更大的范围内出现，只能由更剧烈的变革加以铲除。
一部书的精彩的程度取决于它所表现的特征的重要程度，就是说取决于那个特征的稳固的程度与接近本质的程度，文学作品的力量与寿命就是精神地层的力量与寿命。作品的价值的风险完全跟着作品所表现的特征的价值而定。写出平庸作品的时候，作者只表达了一些浮表而暂时的特征，写出杰作的时候却抓住了经久而深刻的特征。
伟大的文学作品是历史的摘要，用生动的形象表示一个历史时期的主要性格，或者一个民族的原始的本能与才具，或者普通的人性中的某个片段和一些单纯的心理作用，那是人事演变的最后原因。评等级的高低取决于它表现的历史特征或心理特征的重要稳定与深刻的程度。
经过30年教育而仍旧留存的出身的标记，只有心理学家和道德学家看得出，出身在肉体上只留了一些难以辨认的痕迹，可是构成身体要素的稳定而内在的特征，根株要深的多，不是暂时的因素所能动摇。在某一种变化，对人的精神影响极大，对生理却影响极微。画派之间的差别在于每一派都代表一种气质，代表他相土和气候的性质。
越是伟大的艺术家，越是把他本民族的气质表现得深刻，像诗人一样，他不知不觉的给历史提供内容最丰富的材料。他提炼出肉体生活的要素，加以扩大。正如诗人勾勒出精神生活的要素加以扩大，历史家在图画中辨别出一个民族的肉体的结构与本能，在文学中辨别出一种文化的结构与精神倾向。
艺术与科学有关，艺术也与道德有关。这种特征在等级上所占的位置，取决于对我们有益或有害的程度，取决于特征，为了保持我们的生命而给予的助力的大小，或者为了毁灭我们的生命而给予的阻力的大小。爱的对象越广大，我们越觉得崇高，因为爱的益处随着应用的范围而扩张。
看到虫蛆总是不愉快的，哪怕在掐死它们的时候。最深刻的文学作品，把人性的重要特征，原始力量深藏的底蕴，表现得比别的作品更透彻，我们读了为之惊心动魄，好比参透事物的秘密，窥见了控制心灵社会与历史的规律。
每个民族有每个民族的英雄与神明。心中发现了一个英雄与神明，再用传说培养。等到民族踏进未曾开发的新时代与未来的历史，那些人物的不朽的形象便在民族眼前逐渐放出光彩，有如指导与保护民族的善良的精灵。
这无论如何完美的身体，必须有完美的灵魂才算完备。理想的人物只能在原始和天真的时代大量诞生。
精神与肉体的健康，无论在哪里出现，总是美的。我们所寻求的最高的典型是一种既有完美的肉体，又有高尚的精神的人。以万物为对象的艺术，不论表现的是万物的内在要素的一个深刻部分，还是万物的发展的一个高级的阶段，都是高级的艺术。
特征不但需要具备最大的价值，还得在艺术品中尽可能的支配一切，所有的效果都应当集中，集中的程度决定作品的地位。首先重要的是心灵，就是说具有显著的性格的人物。第二组元素是遭遇与事故，他们所谓线索或情节，正是指一连串的事故和某一类的遭遇，特意安排来暴露性格，搅动心灵，使原来为单调的习惯所掩盖的深藏的本能，素来不知道的机能，一齐浮到面上。最后一种元素就是风格。句子是许多力量汇合起来的一个总体，诉之于读者的逻辑的本能，音乐的感受，原有的记忆，幻想的活动。所以风格必须与作品别的部分配合，这是最后一种集中。
作品的精彩程度取决于效果集中的程度，一切文学时期开始的阶段必有一个草创时期，有才能的人很多，但是不知道方法，大家不会写作。一切文学的时期终了的阶段，必有一个衰微的时期，问题不在于作家的无知，艺术低落的乃是思想感情的薄弱。
色彩的不同的配合给我们不同的印象，所以色彩的配合自有一种表情，书画是一块着色的平面，各种色调和光线的各种强度是按照某种选择分配的，这便是色彩的内在的生命。
在凋零时期与童年时期之前，大概必有一个繁荣时期，它往往出现在整个时期的中段，一个近乎幼稚无知与趣味恶俗之间的极短的时期。以前的不能集中，是由于艺术家不够熟练，此刻的不能集中是由于艺术家不够天真。天才的作品正如自然界的出品，便是最细小的部分，也有生命，没有一种分析能把这个无所不在的生命全部揭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