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嵩的货郎

李嵩史记不多,寥寥数语。关于他画画的仅“工画人物道释,得从训遗意,尤长于界画”。在他不甚波澜但足够漫长的绘画生涯中,也就这简短被概括成十来个字。他画得最拿手的当是界画,而现在一提到李嵩,他的标签却是货郎图

没办法,谁叫他的货郎画得这么好呢,风头压过了自己早已成名的界画。好到他自己都喜不自胜,同样的套路,同样的画法,同样的构图,同样的演员和道具,在同样的场景上来了一遍又一遍,至少现在我们还能看到的真迹就有四幅之多。甚至刘兴珍女士猜测李嵩画过五幅《货郎图》。

同样是木工出身,这一点感觉跟后生齐白石挺像。

南宋 李嵩 货郎图 绢本水墨 25.5cmx70.4cm 北京故宫藏

货郎图卷应是李嵩货郎系列的开局之作。相比于后面几幅小团扇货郎图,这个长卷画得明显有点潦草。勾画说得好听叫灵动,甚是随意,与其他如界画作品中的人物的用笔肯定、谨实工致不同,画中用线甚至有些飘动跳跃的感觉。并不单因为所用描法为战笔,有些地方可以看到作者淡墨勾勒的类似铅笔的草稿留存。而能与之相合的,便是落款的笔法。从李嵩所有画作中款识用笔可见,李嵩是笔性本是如此,哪怕勾画精巧的花卉、谨严的界画,其落款皆轻松随性,很是特色。

所幸画出来的货郎和村妇、孩童合于用笔十分生动和鲜活,比于其界画中的点景人物端着架子更是充满活力和生气,甚为可爱。

此卷画幅最大,人物最多。场景和时间表述比较完整:一个货郎刚到村头,先是蜂拥而至的娃娃们围拢在货担周围,大叔忙向娃们推销一款新出的拨浪鼓,欢笑声几可闻见。后有催促着母亲的娃娃以及带着同样兴奋的旺财全家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另有一个比较害羞但仍很好奇的女娃在后面观望。

从人群和旺财出来的方向,暗示出村子的大体方位。货郎是不必进村的,十里八村凭一双脚十天半个月才走完一个周遭,在没有便利店、农村淘宝或离市集太远的村落,这个货郎和他的扁担,就是一个移动的便利店、移动的淘宝——自带流量,自动吸粉!而且,绝对自动刷好评!

货郎脖子里挂着一串眼睛项链,可能同《卖眼药》图中一样是属于装饰性眼药水广告。而其他位置还有鼻子、嘴巴、耳朵,除了舌头五官俱全,沈从文便认为是这些只是一种玩具。

宋人的《卖眼药》左边一人头戴夸张高帽,身上腰间挂着一串眼型图案的药葫芦,疑似是在推销各种各样的眼药,右边一人指着自己的眼睛,似乎是在询问症状,这幅图据周贻白考证是杂剧《眼药酸》中的场景。

奉诵仙经

罗盘、葫芦、青蛙、六环戟

除了吸引人气的诸多玩具,有风车,鸟笼、拨浪鼓、滚笼、绣球、香包、泥人、小瓶罐、风车、雉鸡翎、小鼓、纸旗、小花篮、小笊篱、竹笛、铃铛、八卦盘、小灯笼、鸟形风筝、瓦片风筝、风筝桄、小竹椅、拍板、长柄棒槌、六环戟、单柄小瓶等,和活体兼职瞭望哨的喜鹊、笼子里的鹩鸽,手腕上的蝈蝈笼,腰间的两只生无可恋的青蛙。这类俏货最易吸引娃们,人气来了,气氛就搞起来了,大人们也就被催着过来付款了,顺便要购买平时的日用杂货。

酸醋与风筝

疑似蛇干,可做药用

蛇干长这样~

雜写文约,明风水

专医牛马小儿,底层的萝卜、青菜、蒜头

杂货类像竹笆、笊篱、扇子、马扎、斗笠、笸箩、笤帚、瓶、罐、壶、桶、簸箕、锄头、斧子、葫芦、铲子等等。若是赶上早趟甚至能买到萝卜、茄子、青菜这样的蔬果。当然,调料酒类如山东罗酒、酸醋也是能带的都带上。另外,货架上有带格子的木匣中不知道还有什么宝贝呢,神秘度+1。大叔脖子里挂着一串五官项链,估计不大可能真实从人脸上挖下来,或是标明自己可处理五官疾病的装饰性广告,神秘度又+1。且货架上还有一具倒悬着的骷髅头,不知是用于售卖或者是自己驱邪避毒或者纯粹装饰货架之用,神秘度再+1。

喜鹊与鹩鸽

山东黄米,其他画上作“山东罗酒”。便事,北方称饺子为“扁食”,不知此便事是不是彼扁食。货架上尚有包子一枚,可见熟食小吃也在货郎的经营范围。

旦淄形吼是,莫摇紊前程”谐音“但咨形后事,莫要问前程”

不单是卖东西,这货郎大叔还兼职很多事情,毕竟来一趟不容易。还要考虑到意外突发情况的阻隔,比如特殊天气、战乱灾荒等。所以大叔把自己能干的活都干了,若有人送信捎话,兼职邮差,“雜写文约,奉颂仙经”都是小case,村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小病能医治,谁家的牲口又不吃草了这类,大叔也还是能处理的。货架上的装饰广告把自己的业务范围都标得清清楚楚,自己能“专医牛马小儿”。毕竟村里识字的人实在不多,货郎凭着自己丰富的游历和如簧巧舌,替人看看相,算算命,审明一下风水还是阔以的。货架上“明风水”的微型招幌以及时而在腰间时而放货架上的那把蒲扇上写着“旦淄形吼是,莫摇紊前程”便是谐音“但咨形(身)后事,莫要问前程”算是另一种比较委婉告知自己业务能力的途径吧。如此之多才,大叔只差再去拓展一下上门开锁、疏通下水道的业务了。

上层可辨包子、烧饼,二层茄子、西葫芦,三层泥娃娃、傀儡、鸟形玩具,四层疑似糖果。

左边长条菱形物为织布机所用的梭子,旁边的球是个滚灯

梭子实拍

X型马扎~

名款确为李嵩写

对于这样一个未必读过万卷书,但肯定行了万里路,满肚子阅历见闻,力气又大,抗得那么丰盛,会得比金正恩都多的满脸福相的大叔,别说一帮子娃娃们喜欢看到他,估计村里没人不盼着他来一趟。而这谜一样的男子凭谁见一次都会印象深刻。在诸多被这货架货郎惊撼的的人中李嵩肯定算一个,但算来算去,其实李嵩应该只见过这一位货郎而已。

李嵩 货郎图

《货郎图卷》中这位大叔,在李嵩另一团扇小品中以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出现了,在同一个模板下套上其他剧情。李嵩现存的四幅货郎图上的大叔都是同一个面孔,货郎担上是同一批货物,村妇永远是那个抱孩子的,娃娃也一直是那几个娃娃。或为惊异于货郎素材的生动和震撼,这样的素材实在可以方寸内变换出太多样子和故事,李嵩真是爱不释手,越画越起劲。

动态样式与《货郎图》中一样,简直是直接抠图出来的!

脖子里的眼睛项链变成了五官项链。还有一只手和一只小脚丫子。

分明是带着镯子的小脚!

游戏《巫师(三)》中林中夫人的形象,脖子里挂耳朵项链,包里是儿童的手,不知这个形象的灵感是否参考过李嵩的画。

今日甲子

旦淄形吼是,莫摇紊前程

喔喔喔,有蛇,盘它!!!不知是要保护儿童们来帮忙赶走蛇,还是要制止他们自己做降蛇人好拿了蛇做药材。

有开着裆但胆子大跑来围观的

也有害怕躲在后面的

李嵩长于界画,兼作人物。这种货郎图尽管繁盛多彩,十分吸睛,可画意并不在货郎。行走的货郎,他能,但未必是为了,反映南宋商业的发达,如同前一阵子国家号召地摊经济一样,也着实红火了头几个晚上。地摊经济是一种无奈和尴尬,而不是繁荣。若要展现南宋商业繁盛的话应是多来几幅《临安繁会图》《清明上湖图》这样的全景大作。

李嵩 货郎图

尚未落脚,担子在肩上的货郎,朝妇人走来。

多了“健脾丹”微型招幌

脖子里多了一串珠子,五官和小脚丫子还在!

大招幌上上新了“山东罗酒”,换下了山东黄米。

想必是又一次李嵩接到上级下达的政治任务,响应国家劝生多生的国策。同苏汉臣的那些婴孩们一样,李嵩画中的丰腴壮硕的村妇,或怀抱,或哺乳,身旁绕着一大群娃,多子多福的寓意伴着画中的欢笑几乎溢出画面。货郎担子的货物越丰盛,图中的娃娃们就会越多。李嵩在接到任务的时候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定是这位自己多年前村野所见但久久萦绕心间的大叔和娃娃们欢愉的笑声。

李嵩 市担婴戏图 台北故宫藏

货担在肩上,离开村子时的回望,货架上多了华丽的三角锦旗。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项庄的剑舞得越漂亮越花哨,就越能说明他杀刘邦之意重,项庄的剑是万不能只是当成一场独立的文艺表演来观看的,更不能单独就项庄的剑舞来解读他的剑术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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