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旅文苑 | 晓风寒：秀才埠的早酒

秋分过后是小雪，除了昼夜温差大，白日并无寒意，冬天菜园子丰盛。“霜打青菜鲜又甜，下市辣椒味亦好。”一季有一季特色，不管啥时节去秀才埠吃早酒，都能将胃安顿得熨熨贴贴。

秀市人拜年有“摆早酒”的习俗，做客的跟别处有点不同，一大早出门，东家一大早忙活，早餐变正餐，“早酒”的习俗可能起源于此，但真正形成规范，则是最近三四年的事。懒怠话是秀市人舍得过日子，男人最不能对不起是的就是自己的胃。勤快说是忙了一大早，趁着早酒缓下热乎热乎，继续做事也带劲。城市人讲究夜生活，山镇里吃早酒一样烟火人间，风味长存。

早酒离不开荤。秀才埠氽汤肉是出了名的，秋瓜婆、朱秀店里都有，摊子上端来同样不逊色。肉有肥有瘦，几滴油花，汤水澄清，竟无油腻之气，口感嫩鲜绝对打开你味蕾。现代人过于精致讲究，活得累，总担心血糖血脂血压三高呀什么的，忌油荤，但这儿氽汤肉可是做得绝，高手在民间。山里人勤快，赶一脚山路卖完东西，简单点是肉炒粉丝或者肉丝汤粉，心宽的到直接到砧上割些里脊肉或五花肉，搁摊上打汤或小炒，加盘青菜，经济又实惠。所以早酒最大特点就是新鲜又实惠，想吃什么自己转一圈买得来。说白了就是负责来料加工，凭厨艺吃饭，也不用贴钱进货，全凭主顾自个心意，小本生意细水长流。

开初是几家粉面，慢慢的成了两排长摊红红火火，煎炒煮溜锅碗盆筷响起交响曲，构成农贸市场一角景观，敞开来坐，敞开来点菜，有心动的还会抄起锅铲相帮动手。那种氛围绝不同于包厢或者关起门来成一统的雅致，反倒类似于中国道家哲学的一种境界：“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大俗即大雅，豁亮而通透，各有各的乡里乡亲，各有各的特色擅长，汤炖得鲜，小炒有嚼劲，粉、面浇头配上自家腌的柚子皮、萝卜叽、红辣椒酱，不一而足。

早酒与秀才埠墟集当得久分不开的，无论是闲街还是逢上二五八当墟日，卖东西的多，又常守到下午两三点，还有夜里收摊的。赶街的遇见老朋友，卖菜的不留脚货回去，都要耗时，自然要去摊子上填肚子，慢慢地发展就形成规模，几十家呢。

至于卖牛肉的畬里黄家几兄弟每每是下午四点左右才上砧，毛血旺装在前面，牛烂熟、牛百叶、牛肋排摆在案上，架子上吊着牛胳膊牛腿子。早先跑长运经过或者住城里的，都要从这里捎新鲜的回去，别处的很多注水不地道。这里地属交界带，过了秀才埠就是抚州，古风犹存，所以早酒自然也少不了小炒牛肉、牛百叶汤或者烧牛排。天生万物，人间草木与天上飞的地上行的，物我相循皆得旨味。愿意花时间的，买了筒子骨打汤，先旺火后文火，日子就这样熬出滋味来。

早酒当然少不了鱼。秀才埠面积大，不说含秀湖，小溪山塘也多，山里水好鱼质好，来一份杂鱼汤：黄芽头，鲫鱼，肉鱼崽等喷上料酒，一锅炖，相准火候添上葱蒜姜，热腾腾上桌，三两老友浮一大白，解得红尘百忧去。人以食分，人间大事无非生死二字，其它几分糊涂混沌强似那锱铢必较。再说小桌上侃侃而谈，彼此话短情长，你说山里人日子慢，我说山里人彼此见面亲，厚道又实在。那些匆匆忙忙的脚步啊，停下来走一走逛一逛，菜市里人头攒动人声喧哗，好像一钵麻辣烫，脚板薯、百合、芹菜、豆腐块……混在一起冒热气，菜农啊贩子啊喊叫声此起伏。这厢买下提了那厢做，眼前是熙熙熙攘攘，车如流水马如龙，实际上思绪已放纵在青山绿水间。

早酒就是这样随性适意，朝九晚五的人肯定不习惯，农家不是有句俗话：“早酒晚茶五更色，劝君千万要不得。”但山里人陶然其乐没那么多顾忌，再说多半是赶早辛苦忙碌了半天的。年轻一辈的外出打工，能够坐下来的大多上了些年纪，腿脚还利索，人又活达。他们不愿意远家刨食，又不愿意日子过得沉闷，赶墟、早酒，将生活的平淡变成市井繁华的生动蓬勃。镇上新近发生的大小事儿，外面传来的新闻，真真假假，扯个开心最重要。

早酒又不像老街泡茶店，扑克麻将没个早夜，四下里热闹氛围，人影散去，谈谈笑笑过后该忙啥做啥。男人们在家婆娘爱唠叨，这里嘛少有喝得脸红脖子粗的，你一言我一句都发作不起来。所以你想啊名字叫早酒，其实呢，多半是几个街不见的老伙计一起坐坐，坐得心头云散雾开。并不是人们传说的那样，大清早喝酒不要日子扔掉世界图个痛快。

至于做早酒的多半是女子，倒真是要起早，五点左右从家里出来，一应准备。实在忙不开的请个老人家择菜，自己没下消停。既要有好手艺又要会带笑脸，摆早摊成为她们的生活方式，累点苦点没什么，忙碌而踏实，谁的日子不是这样？卖菜的春美当初家里紧张，娘一句话就辍学摆摊，供妹妹读书，如今说起妹妹毕业在外成为职业女性，倒是欣慰：“我也值得了。”老墟街上卖汤粉的女子，丈夫得病，孩子读书，几乎全靠她一把锅铲撑起那个家。年轻的麻花辫总是笑意可人，你来与不来，我都在。

因此，早酒是秀才埠不一样的烟火，不一样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