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婵娟 | 吻过你给的深渊

作者：李婵娟，湖北恩施土家族人，现居武汉。
编辑：霞满天 组稿：下弦月
上一期：（↓）
李婵娟的诗
IN 2021
在那拉提
在那拉提
我愿不顾羞耻地躺下
就地与天山野合
来年生下
和山坡上的野花
一模一样的
小美人

在那拉提
在天山脚下
一个女人不曾受孕
倍感羞耻

她
他们说她是一个漂亮女人 
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会写诗的女人
他们说一个漂亮的有故事的女诗人 
是不能娶回家的贱人

证明
我有一个屋子
光线好，通风好，开窗就见江景
但我不能证明我有家
一个人的屋子没有炊烟

我有一对山峰般的乳房
饱满、坚挺、D杯
没有奶水

我有平原般的小腹
平滑、紧致、白皙
从未住过一个孩子

我有马蹄莲般的阴户
纯洁、害羞又渴望怒放
无人采摘

我拿什么证明我是一个女人
我唯一能证明的是我还活着
当我又一次半夜醒来嚎啕大哭
又一次感到撕心裂肺地疼

六小姐
六小姐走过来了
风吹发鬏
手拢刘海
旗袍领子开着
身子热着
大腿露着
站在弄堂口抽烟

抽完烟的六小姐
独自走远了
一步一婀娜
一步一妖娆
没有子宫的身子
装在旗袍里
风吹一下
美极了

多年以后
我活在一个廉价的市场上
我老实巴交的丈夫整天在人前对我呼来喝去
我不说话
他天天酗酒
用空酒瓶砸我
我不说话
夜里他带回不同的女人
当着我的面调情换各种姿势
我不说话
他终于在我的沉默面前崩溃
他砸烂了家里所有电器家具锅碗瓢盆
没有东西可砸的时候
他开始砸我的儿子（他的继子）
我死死把儿子护在身下
任凭他砸断了我的肋骨
我依然不说话
他抱着我泣不成声
“我知道你不是哑巴
你就是心里一直放不下他”
李婵娟的诗
IN 2021
乳名
那些年的端午总在下雨
大斗笠在雨中摘粽叶
小斗笠把摘好的粽叶洗干净
包上糯米熏肉，像一串串巨型葡萄
母亲把蒸好的葡萄递给我
她要我记住——
楚国有屈子
屈子有婵娟
婵娟是好姑娘
不识字的母亲认得屈子
她给了我好听的乳名
如今我们两不相见
各活各的，各死各的
再也没有人陪母亲割菖蒲，插艾草
再也没有人喊我的乳名
又是一年端午
江水清澈，雨水自流
梨花雨
她走进来
放下一瓦罐鸡汤
去卫生间脱下雨衣
擦洗掉鞋底的泥巴
然后走到窗口，坐下
她静静地望着窗外
静静地看天空
有时她会抖一下肩膀
她微微耸起的驼背
像个小小的坟冢
风吹拂着她的白发
轻轻扬起又落下
她一直没有回头看我
我也不敢看——
这个渐渐苍白的女人以及同样
苍白的天花板
苍白的墙壁
苍白的被单还有
外面院子里满树的白梨花
我的妈妈
她像个和我一样病重的人
静静地坐在那儿
看着窗外雨打梨花
情人的颜色
1
我给过你的颜色是红
是人间欢爱的夜色
用手印、血书起誓
用自残的倾向包扎
以艳示人，以色示情
我叫它
爱
2
爱上虚构了多年的人间烟火
你给过我的颜色是蓝
不是蓝天的蓝
不是蓝颜的蓝
不是鸵鸟的蓝
我叫它孤独的海
其中最蓝的那朵
我叫它
吻
3
吻过你给的深渊
我以爱情的名义发誓
截止今日，刚刚用了一半
要不是心想吻的地方
吻只是歧途
而你
究竟是不是我的歧途
我不清醒，也不知疲惫
欲罢不能
4
当右侧的睡姿压住
潜意识的思念
取代左侧失眠的三更
这时窗外的月光
裸露出没有羞耻的属性
5
我的床，浩浩荡荡
红，总共红了三次
其中有一次特别消魂
蓝，也蓝了三次
其中有一朵浪花不知死活
到达最高处
最终以生命作为代价
消逝
6
其实，被你勒紧
差点背过气去的只是
一个有去无回的梦
两种颜色染过的梦——
红与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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