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那些不劝你喝酒的人
到现在,我还是不喜欢两种人,一是赌徒,二是酒鬼。
东北四季分明,每到春暖花开之时,便像普通人间,有草绿,有花开,有溪流,有青山,瓜果梨桃皆鲜美,菜蔬清甜,有着与南方菜蔬不同的浓郁。
可是到了冬天,只要迈进11月的门槛,天地万物要么灰突突,要么就是黑白分明,南方人来了,个个惊呼,赞这里是人间仙境,处处都像精雕细琢的工艺品,但这晶莹的表面下,覆盖了太多杂乱无章,甚至肮脏不堪的东西。
从小就不喜欢冬天,哪怕是春秋,我也不喜欢。
因为我怕冷,偏偏又爱俏。
不到15岁,已为这爱俏付出代价。那时才读高中,并没有喜欢谁,仰慕谁,只是希望自己好看一点,多些人欣赏,其实最重要的就是自己欣赏自己。
每天上学,都要翻一遍衣柜,我那极贪靓的妈妈帮我提前做了几套棉袄,红点黑底的,红底黑花的,藏兰底裹了白边的,暗红条绒布的,还有小碎花的,反正走在时尚最前端。
至于裤子,我已不肯再穿阔塌塌的没型没款的厚棉裤,哪怕被我妈逼着套上棉裤,也得偷偷将里面的棉花扯出来一点。尤其是大腿根儿的位置,小腿的位置,务必让人看到我,只觉得腿长又直还瘦。
可是那时最是贪吃会吃,一张BB肥的大脸,配上丰满的腰板儿,反正就没瘦过。我一直觉得,人还是瘦一点好看,但人到中年,才觉得女人一定要丰满一点,这样才有福气,皮肤也显得有胶原蛋白,年轻又有气场。
我妈一直没留意到我的棉裤偏薄,每每见到我冻得面青口唇白,只以为我又在室外呆久了,要么堆雪人,要到打雪仗,或者跑到操场滑冰去了,反正从来没想到我是把棉裤掏薄了冻的。
一个冬天下来,冻出的问题就是小便总不干净,尿了还有、尿了还有,每节课都得去厕所,人家下课一群女孩子凑一起八卦,或者男女生堆一块闲聊,约了周末去谁家玩,或者上哪找乐子,我总是第一个往外冲,冲到总是排队的厕所那发抖。
哪怕那一天并没有怎么喝水,甚至早餐都不肯喝粥,只吃干的馒头、鸡蛋或者油条,但小腹那就像揣着一个水龙头,总能挤出尿来。
我猜到应该是冻的,但贼心不死,总不肯多穿,那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少喝水,少往室外走。
有弊就有利,这倒养成了我爱看书的好习惯,反正尿完回座位,不是找本小说,就是听同学八卦,满脑子戏补刚才错过的精彩,没到高中毕业,我都可以当编剧了。反正总将有影的没影的扯在一起,但竟八九不离十,被我连蒙带猜加想象的事,成为事实的倒有九成。我不做半仙,可惜了。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同学们却极是兴奋,好像天寒地冻跟他们没关系似的,一个一个地疯玩。刚刚进入高一,学业压力不大,好像每个人都在提前释放压力一般,先报复性地疯玩,进入高二后才正经读书。
反正那年寒假,同学们玩得可热乎了,今天去你家,明天来我家,几乎把同学的家全走遍了,最后都喜欢来我家玩,无他,零食够多而已。
明明年纪都小,可都觉得自己长大了,人生第一次群饮白酒,就是在这个寒假。男同学还好,个个身体底子不错,虽然有的面色酡红,有的发黑,有的发白,但都没醉,而一个争强好胜特别想当主角的女同学却架不住劝,开始不喝,男生一劝,就开喝,一喝就止不住,三下两下就喝醉了。中间跑出去吐了一地,红的白的黑的黄的,组成一幅相当不雅的画面。
男同学们很够意思,两个没劝酒的男生拎着铁锹出去将刚刚呕吐到地面上,就冻结成一摊的呕吐物铲了起来,堆到垃圾桶里扔到了几十米外的垃圾站。
我有点尴尬,觉得对不起那女生,让她丢了面子,看看那个劝酒的男生,横眉立目的,但人家根本没反应,该吃吃该喝喝,还主动提出打麻将,因为他刚刚学会打麻将。
喝醉的女生倒头就睡,直睡到大家都有点饿了,又想吃晚餐的时候才清醒过来,但还是有点晕,走路也不稳。当然不能留他们继续晚餐,我爸妈快下班了,看到一群男孩女孩在我家喝酒玩闹,非揍我不可。在我热烈又渴切的眼神下,他们急急的走了,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扫战场,务必让我妈看不出有人喝过酒的场面。
好在我妈是个不细心的,回到家就奔厨房准备做饭,看到我做了不少饭菜,虽然明显是剩菜,也挺开心的,问了两句谁来了,并没闻到屋子里的酒味,或者说闻到了,以为我爸回来喝的。
第二天我宅在家里闷了一天,妈妈下班就与爸爸唠叨,说昨天也不知道谁喝多了,醉倒在路边,今天被人发现都冻僵了,根本没得救了,也不知她家里人咋办,你说这傻玩意儿,不就是一个酒嘛,至于喝成这样吗?把命都给丢了。
听得我心惊,忙问是男是女,是老年还是少年?我妈愣了一下,说不知道,应该是个男的吧,哪有女人喝酒的?
她顾自去忙了,却把我吓得手脚发软,只担心是我的女同学回家路上酒醉再犯,倒在路边,天黑没人发现,凭白无故地送了性命。这一吓,眼泪就止不住。
我从小眼皮子浅,有事没事就能哭上一场,反正把我妈我爸吓到了,一问才知道昨天一帮熊孩子在我家喝酒,还喝醉了一个女同学。
我妈这巴掌当场拍过来,我竟忘记躲开,活生生地受了一大力。但疼已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我的同学还活着吗?
我妈是个快手的,直接套上衣服就奔了邻居家,我想穿上棉衣去找同学,去她家看看,她是否还活着,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她家的具体位置。又想到,说不定一会儿她家人就冲过来找我算账,越想越怕,更是哭得沸天盈地。
好在妈妈是个爽利又麻辣的,不到十分钟时间,家里的大铁门咣当当响,我一惊,就见厚重的木门被老妈大力撞开,她一脸的释然,气都没喘均就说放心放心,昨晚冻死的酒鬼是前栋楼的王四,他一直酗酒,天天喝,一天不喝就难受。这下好,再不用难受了,可惜他老婆带着三个儿子,都没成年,以后可咋生活呢?
虽然在惋惜,但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那意思很明显,那就是万幸,万幸,不是我的女同学。
但那晚,谁也没什么胃口吃饭,就连我那一向豪爽大气的老爸,也前所未有的沉默,大家无味地嚼着,咽着,一点心情也没有。洗完了碗,收拾好的厨房,我妈突然一本正经地提醒我爸,“我可告诉你啊,你可不能喝多,喝一点就行,在外面吃饭,不管谁让你喝酒,哪怕是你们局长你们处长,哪怕是市长也不行,咱可不能喝醉,这死冷寒天的,冻死冻残了,苦的可都是我们娘仨。”
这话一点也不好听,即不温情也不煽情,但我爸却前所未有的乖巧,不对付,不拌嘴,一迭声地说“放心放心!,我又不傻,啥好玩意儿,值得喝醉冻死呢。”
那一天,我家很温暖,炉火熊熊,父慈母爱女孝儿乖,仿佛世间的天长地久,就在那一瞬间。
很长时间我不肯再喝酒,哪怕同学来了,只喝果酒,不肯再拿白酒出来,更会时时提醒他们不要喝多,喝一点意思一下就成。哪怕到了现在,我也从不劝酒,但凡遇到劝酒,甚至要挟你喝酒的人,都憎厌。
遇到劝酒的人,只微微笑着,别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