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塘驿站
周龙兴
望亭和平望,是大运河与苏州的交汇点,一个擦肩,一个回眸。望亭水路到平望,是现今的大运河苏州段。苏州运河十景,两端各有精彩,分别是吴门望亭和平望·四河汇集。望字始,望字终,串起一份水汽氤氲的望眼欲穿,对于大运河,对于姑苏,对于江南。
运河是古代劳动人民智慧与辛劳的产物。幸亏有一条条人工运河,在交通不怎么发达的从前,让此岸到彼岸,不再力不从心。总有一些故事,引发一个动机,然后一道命令,召集了成千上万的平民百姓。故事可能是荒诞的,但老百姓是淳朴的,也不敢违抗,既然没得选,就索性把它建成造福千秋万代的工程吧。大运河就是一个例子。
千年的古运河从历史深处迤逦而来,邂逅江南。苏州的运河十景,我念起最多的还是横塘驿站。全国现存的古驿站少之又少,横塘驿站属于其中的一座。说是一座,也仅剩下破败的驿亭,在胥江与大运河交汇处,落寞寂寥,龙钟老态,一副被时间遗忘的模样。
我曾于数年前摸索着寻访过这座驿站。只有一个大致的方位,在地图上看是一个河口三角洲,算是记忆中该有的样子。在名为“横塘”的公交站台下车,相继走过新建的居民区,破旧的厂房,废品回收站。当听到越来越响的大型运输船的汽笛声时,我想就在眼前了,最后还得跨过散种的一畦畦菜地。有一座古朴的石板桥,一侧连着一家大工厂的大围墙,无路;另一侧延伸到只一间简陋的古建筑,我想那便是心心念念的古驿站遗迹了。我是当时唯一的访客。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大运河,在横塘驿站。感受是扑面而来了,扑面而来的隆隆汽笛声,扑面而来的空驶的大货轮的船头,扑面而来的对岸高耸的商品房。这一层层的扑面而来,叠加起来有了一种压抑,一种历史照进现实的压迫感。曾经的驿舍几百间,现只剩驿亭一座,连着后面的荒草、衰败的厂房,感觉快要一起被卷进并湮没于时间的荒原里。还好有一座石拱桥,连着对岸,稍微拽了一把,还好不远的远方还有青山含黛,那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
驿亭两旁有一副对联:“客到烹茶旅舍权当东道,灯悬待月邮亭远映胥江”。寥寥数语勾勒出车水马龙,迎来送往,那是渐行渐远的辉煌的运河时代的景象。一边是大运河,一边是胥江,大运河沟通着南北,胥江连着城里城外,横塘驿站自然成了水路要隘,成为出入苏州城的主要通道。
驿站为古代传递官府文书以及往来官吏中途歇宿之所,我能想象着这样的场景,新任命的地方官沿着大运河船行数日甫到苏州,先在横塘驿站稍事休息,第二天再风风光光地进城。这里面有代表性的是唐朝的白居易、刘禹锡和韦应物,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谓“姑苏诗太守”。
迎来,还有送往。大运河由北往南,从望亭入苏州后第一个大的拐弯,便是石湖。从石湖再溯北而上十来分钟就到横塘了。一段悠悠的水路,也平添过几分离愁。只是落在了诗画江南,更多了一分灵动与婉约。也有一些诗词定格当时的那种心情,很自然念起了范成大的《横塘》:“南浦春来绿一川,石桥朱塔两依然。年年送客横塘路,细雨垂杨系画船。”
范成大的朋友中,有同是著名诗人的陆游和杨万里,他们更愿意往石湖来。到了石湖,他们可以暂时不议政事,做回文人,诗酒酬唱,好不快活。秀丽的山水宽慰了那些稍显疲惫落魄的灵魂,石湖是那个年代对于有志之士的一个温情的避风港。但相聚总是短暂,可能是又一封急匆匆的公函,催促赴任谪贬的他乡。临行前再三叮嘱不必送行,主人说这怎么行,再三推脱,那就送到横塘驿站吧。
苏州的风景,可入诗入画。宋代的诗词,得配明代的书画。明代的苏州,书画蔚然成风,出了明四家和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吴门画派,典型的代表是沈周和文徵明。他们既擅长大尺幅的山水巨制,也兼花鸟风光,隽永且生活气息十足,像极了晚明的小品文。北京故宫博物院现藏有文徵明《横塘图》《石湖图》与《明贤姑苏十景册》,都是苏州的风景名胜。其中单列横塘和石湖,可见文徵明的喜欢。文徵明游览石湖和横塘的时候,先贤范成大会时不时闪现脑海,然后点头会意,回来把范成大的诗文画成了青绿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