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回眸】| 王一甩作品：拦棺祭

我爹死时候，我27岁。我虽是独生儿子，但家里亲戚多，仅亲外甥就有12个，亲外甥闺女14个，因而“白花花”站了满院子（都戴了白孝布）。出殡起灵时刻，担当老总的一声长长的念戏词唱白一般的呼喊，灵柩便抬起离地，孝子贤孙们齐刷刷呼天喊地，齐刷刷出了家门，齐刷刷排上了大街。

但就在一街两行的乡亲们观看热闹、出殡队伍逶迤前行的当儿，棺木忽然被拦住了。只见有四个年纪老迈的长者，排前的一位手端方方的木质托盘，托盘上放一尊圆圆的香炉，香炉上燃着一束旺旺的香火，迎着父亲的棺木，极虔诚极庄重地跪了下来。他们两手抱拳，举至眉心，上下拜了几拜，又匍匐在地，前额触地，深深地重重地叩了几个响头，嘴里喃喃絮语，不知念叨些什么，尔后爬地起来，又拜了几拜，已是满眼泪花，苍粗的嗓门对着棺木，喊了一句：“……走好——！”接着摆出个“请”的姿势，灵棺才离地开始移动了……

这叫“祭棺”，我是后来才弄懂的。“祭棺”是我们老家那一带最古老的风俗，一般很少动用。除非是死者德高望重，恩泽于世，才可享用。我长那么大，以至于父亲的棺木被祭直到现在我已年届花甲，也只见过那一回。

我为父亲能享受“祭棺”的殊荣而骄傲！

但，我几乎找不到享此“殊荣”的依据！

父亲生性胆小。听娘说，在那土匪横行的岁月，邻居老李被土匪绑票，通知我父亲送两担小米，否则就要撕票。我父亲吓得连声称“是”，当天夜里挨家挨户求告搜刮，硬是按时备足了两担小米送给了土匪，才救回了老李一条命。

父亲委琐憋屈。听娘说，父亲那年担任村里大队长，因为有点“直肠子”，得罪了不少人。有人串通起来，硬说麦场上丢了三袋子小麦是父亲盗走并隐匿，父亲让村里工作组带人来我家搜遍了角角落落，甚至连藏红薯的土窖里也翻查了，最终没任何踪影，父亲却不吭不哈，就此了结了，远不似我的邻居老史家，凡遇着一点事，就要显露自家的“威风”，一家人跑到街上，从东头一直骂到西头……

父亲好吵架训人。记得那年，村里来人要伐我们队里的树，父亲当场拦住，仗凭自己年龄大，亮起自己的粗喉咙大嗓门，硬是把那几个人训了回去。到后来，连决定伐树的那个大队支书也不敢露头……

父亲最怕死。我亲耳听父亲说，有一年，他夜里做了个梦，有个白胡子老者找到他，问他道：“你叫王锡升吧？”父亲答：“是，我是王锡升。”那白胡子老者慢吞吞说道：“王锡升你听着，你这辈子阳寿62，今年55岁，再有七年，你就去了哦——”说完，那白胡子老者化作一股青烟，转瞬无了踪影。

我父亲醒来，吓出一声冷汗。从此，我父亲常常念叨着62岁愣神，并还时时挂出一串串悲戚而绝望的泪花。母亲一直在父亲身边耐心地劝导，让父亲别信梦里的邪说。父亲岂能不信。只是父亲既没有耽误家里的活计，也没有耽误别人托办的事项，更没有耽误自己的吃和睡。我只记得父亲62岁那年前，经常在母亲面前哭哭啼啼，老泪纵横，母亲似乎也担心万一，就在那年春上，找来做木匠的我的大姐夫，给父亲打造了一副上好的柏木棺材。

后来，到父亲62岁生日那天，我的姐姐们带着姐夫和孩子们，都来给父亲祝寿。大喜的日子，父亲却一直流泪不止。我记得那天，姐姐们在娘的指挥下，很精心地给父亲包了62个极为精致的小饺子，精致得如同一个个精雕细刻的艺术品。那天，我父亲，是流着泪把这些精致的艺术品，一口、一口吞咽到肚里的。我当时很想吃几个尝尝，但娘和姐姐们监督父亲下咽的眼神，是那种绝对能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威力，我最终没敢张口！

也许就是因为吃了那62个饺子，父亲不仅活过了62岁，而且身体还十分地硬朗健康，到81岁时，父亲才比较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应该说，父亲的阳寿，比那个梦中的白胡子老头的预算，又整整多活了19年！

最近玩微信，偶尔看到了“中国禅故事会”的一系列故事，我似乎为父亲多活了19年找到了注释。

史书上记载了这样一件事，说有位著名的卦师曾给一人算命，断定一人40岁时必死。但后来此人非但没死，且60岁时还做了宰相。这位占卜及其准确、从未失过手的卦师心中不服，决意要去探个究竟。后来，他终于查出，这个宰相20多岁时曾经捡到一串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他没有贪占为己有，而是不曾图报，将原物归还给了失主。这位老卦师不由对天长叹：“富贵由命，生死在天，天在哪里，在人心中。阴德充盈，必能冲出五行！”

据说，人在出生时，内部机制已对生命的时限作了设定，时间一到，体内即分泌出死亡素，即导致人死亡。因此，科学家才提出了人有生物时钟的假设。

中国民间历来有积德行善之说。积德还分为积阳德和积阴德。所为积阳德，就是为他人做了善事并为人知道，赢得了他人的赞誉或得到了应有的报酬，这种善报已在可视的时空中完成；而积阴德呢，是为他人做了善事却不被旁人所知，善报没有能够完成，只有使人在不可视的时空中延长阳寿。

这种积阴德和寿命延长之间的联系，究竟是一种什么现象，目前只能用模糊数字的思维方法来解释。在佛学界，意念被称为念力，有人做过实验，伸出任何一人的两只手，本人加上意念让其中一只手变长，一般在五分钟后，这只手能比另一只手长一公分，几分钟后自然复原。可见念力能量之大。

人在做善事或助人为乐时，能感受到一种不可言喻的愉悦，也就是说，人在受到善的撞击时，常会感到一股暖流沐浴周身。因此，善是人体积极因素的启动器，善能使愉悦的快感充满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加快血气流通。因此，这种强大的念力便能使人长寿。

这也许就是阳德主荣，阴德主寿的道理。

中国民间还有句古语，叫相随心变。说善能使鬼变成人，恶能使人变成鬼。这是说的面相，即行善能使相貌丑陋的人变得俊美，作恶能使常人变得像鬼一样丑陋。

有个日本心理医生给一个女患者诊治，此女两腮奇大，像扣了两个乒乓球，奇丑无比。经心理医生追问，原来该女心存妒忌，一见到比自己好看的女人，就恨得咬牙切齿，久而久之，两腮变形，久治不愈。该心理医生告诉她，此病不可用任何现代医疗手段治疗，只需悟出一个字：善，即可病愈。具体做法是，要求她见到每一个女子，就必须从心底真诚地祝愿她长得更漂亮。此女谨遵医嘱，一段时日后，终恢复原样，变得温和而可爱。

由此可见，积阴德和行善事，不仅能使人长寿，还能使人俊美帅气！

但我至今也弄不明白，我父亲是积何阴德，以至于增添阳寿19年！

我愿我的儿孙们，也能对我弄不明白。呵呵！

本栏目编辑：马枚素

           

作者简介：王一甩，又名王新富，男，现年69岁，当过兵，干过教师，做过编辑多年，后从政至2012年退休，副处级。本人原籍济源市，现住新乡市红旗区新乡学院七号家属楼。为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退休后在郑州一家传媒公司帮忙。自22岁开始发表作品，先后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红泉渡》、中州书画社出版出版《三会陈黑》、《假婿成龙》连环画、河南农民出版社出版散文专著《太行野情》等；并在《人民日报》、《河南日报》、《湖南文学》、《北京晚报》等百余家报刊杂志发表散文、小说、报告文学、电影电视文学剧本等共计300余万字；编导、拍摄各类专题片、纪录片、微电影、电影、电视剧等百余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