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上的艺人们

老街上的艺人们

                                           刘述涛

这分明就是一场独角戏,在他的面前,并没有一位观众,但他仍只专注于自己的表演。他表演的工具是一杯水、一个碟子,两根短木棍,一条木鱼。他要将转动起来的碟子竖起在木棍上,然后将木棍放在鼻梁上,顶起来,让碟子继续转下去。当碟子拿下来后,他还要加点难度,将一条木鱼的鱼尾斜竖在木棍上,再由鱼头顶起另一根木棍,木棍上是一杯满满的水。他顶起来后,水不能够洒出一滴。

我相信,在他六十多年的人生之中,他已经表演过成千上万次了,而且没有过一次失手。我更相信,在他的面前就算是没有一位观众,他也仍然感觉到自己的面前站着成千上万的观众。

他姓刘,来自于中国著名的杂技之乡——吴桥。

在吴桥,杂技被称之为“耍玩艺儿”。这足见在吴桥人的眼里,杂技都不算是杂技,而是随随便便耍着玩的事情。也就不奇怪外面的人说在吴桥的这地界:“上至九十九,下至才会走,人人都有一手”。

他应该不止一手,但每天都在同一个时间段,他只表演这一手。表演完了,他就转身离去,因为他的节目总是放在第一个,报幕的小伙子拿着话筒在台底下喊,现在有请我们的走南闯北的刘师傅表演。我就见他走到台上,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抡包,从包里慢慢的往外掏那几样工具,等到全掏出来后,他才慢慢转过身来,面对观众。很可惜,观众很少。观众真正多起来的时候,是星期六和星期天。可就算观众忽然间多了那么多的人,他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表演。

接下来是一位小伙子表演的“摔跤”,这位高高瘦瘦的小伙子,一人饰演两个角色,他钻进摔跤木偶的套子里面,在衣服的掩护下,手脚并用,活灵活现的展示出两个人在台上摔来摔去,不相上下的摔跤场景。等到他表演完了,是一位胖胖的小伙子上台表演“狗戏”。他带着四只小狗,表演小狗滚圈,小狗算数。狗戏完了,上来的是猴戏,如果是重要的日子,还会表演“斗鸡”。两只没有剩多少毛的公鸡,你扑过来,我扑过去,都狠不得一口就将对方啄倒。可啄来斗去,到最后,却仍是不分上下。等到两位小伙子全都表演完了,接下来的一位不算高大的中年人,就开始表演“飞钗”。一把金色的飞钗在他的手上飞上飞下,并发出呼呼的响声。

同这四位男人一起表演的,还有位小矮人,小矮人是位女的。听说在吴桥有很多这样的小矮人,都是为了搭配节目而准备的。这个小矮人每次见到我,都会同我打招呼,问我去哪里?吃饭了没有?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们住在同一楼的原故,还是因为没有人为他们的节目鼓掌叫好的时候,我会站在台下,大声的喊上一声“好!”所以,每一次见到我,都会有一声招呼。

我想,当一个人连续做一件事情21天后,就会形成一种惯性,就会习惯一种生活。这不只是人,狗也一样,在表演的时候,那四只小狗一只比一只变得慵懒,驱赶它们的小伙子也是一样,有气无力的样子。好在,这样的循环表演,让人都看得麻木了,也就没有什么人会说什么。

转眼之间,“六一”就来了,他们也来了好久了,不知道是合同快到了,还是听说有可能要更换别的艺术团体来庐陵老街了。他们的表演频率明显变得更加密集,在双休日,还整天穿着“人偶服”在老街上走来走去,发放气球,有时还打扮成小丑的模样。特别是那位姓刘的老先生,也不仅是表演顶水了节目了,还表演口技,那位中年人也在老街上吹响了萨克斯,小伙子更是积极,天天搬张小桌子表演魔术。他们一个个都将压箱底的节目都拿出来了。很可惜,原有的印象已经烙在了别人的心底,人们一说起他们,都说他们的节目乏善可陈,没有亮点,不是狗就是猴,还太过平民化了。

需要一个人,一个团队,可以会有好多理由,不要一个人,不要一个团队,却就一个理由!

他们将斗鸡搬上货车,将狗搬上货车,将猴搬上货车,唯独将“摔跤”的木偶抛在了垃圾箱前。看着这被抛在垃圾箱前的木偶,我在想,有谁还会记起他们,有谁还会在意,就在人生的某一时候,这两个木偶曾经带给过自己一丝快乐。

      

他头戴金盔,身穿铁铠,铁铠外系着一件红色战袍,脚穿战靴,手持一方天画戟,骑在一匹赤兔马,威风凛凛的从我身边奔驰而去。到庐陵老街牌坊下,他调过马头,又朝我奔驰而来。我以为是穿越了时空,在庐陵老街上将要和古代的将军来场跨世纪之约。

谁知道,当赤兔马快奔到我身边时,骑在马上的“将军”拉住了缰绳,坐在马上朝我咧嘴大笑。这一笑,暴露出他的身份,他就是五年前我都认识的欧阳河。

欧阳河,是一位诗人,也是一位爱马之人,曾还是一位保钓协会的会员,同时,他又是欧阳修的第32代子孙。

他爱上了写诗,也许是骨子里流淌着的血液里有欧阳修的成分,他在诗兴大发的时候,曾经骑在高头大马上,在吉安市的大马路上策马扬鞭,让交警紧张得大喊大叫。他还在北京打工的时候,听说了“大阪撞馆事件”,义愤填膺,毫不犹豫地同另外五位农民工一起,来到日本驻华大使馆门前拉起横幅表达护议,并以中国农民工的名义向日本驻华使馆递交抗议书。我相信,此时,涌现在他心头的,一定是陆游的那首《书愤》: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铁马秋风大散关……

在外四处漂泊的日子里,欧阳河越来越疲惫,越来越向往能像陶渊明那样归隐山林,成为一位田园诗人。于是,他回到了钓源古村,决定做一位当代的隐士。他种桃树,李树,枇杷、他养鸡、鸭、鱼,还有他所喜欢的马。做做这些的时候,他在心里默念海子的诗: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世界他已经周游过的,要做的就是喂马、劈柴,还有同一群诗人一起站在桃花下,吟诵那些写给春天的诗行。

这样的日子,让我也羡慕不已。可他怎么又来到了庐陵老街,又成为了庐陵老街上的养马人、牵马人、骑马人。他没有同我说过,我也不会去问,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拥有属于每一个人的秘密。我猜想是诗并不足以支撑起他想要的生活,就如我笔下的文字,同样也是难以支撑起我梦想的翅膀。

在庐陵老街,他除了骑在赤兔马上,像一位征战南北的将军一样,他还会穿着古人的衣服,行走在庐陵老街上,为游人牵马坠蹬,这时候,他的脸上挂着的仍是诗人一样的笑容。

我相信,作为一位诗人,在什么样的日子里,他也不可能会放下心里的那些像泉水一样涌出来的诗意,哪怕是骑在马上,他也会像一位真的“将军”一样,将马蹄作笔,让一行一行的诗写在庐陵老街的石板路上。

             

杨琴、竹笛、二胡(两把)、中阮、三弦、鼓、绑子,八样乐器,八个人,组成了“庐陵八音”这支乐队。他们坐在状元楼下,不管面前站着的是多少游人,手里拿着多少长枪短炮,他们只关注自己手上的乐器。

年长的73岁,年少的69岁。五十多年前,正是青春年少,一个个心怀梦想,走入了白鹭洲中学的同学。那时候的他们,争强好胜,又都是文艺骨干,谁也不把谁放在眼里,每一次学校组织的汇演,就是他们捉对厮杀的舞台。

只是时间太快,转眼就初中毕业,各奔东西,你进了石油公司,他入了工矿企业,那些曾经引以为豪的乐器,都被命运的这双大手给收走了。结婚、生子,娶媳妇,嫁女儿,陪孙子,带外孙。不知不觉都白发苍苍一个了,不由得感叹,什么时候,日子才能是自己的?

又是一年同学的聚会日,八个人又坐到了一起,彼此举杯互敬。不由得就又说起曾经的日子,说起你的杨琴,他的二胡,我的三弦,还有他的竹笛,那可是全市叫得响的笛子高手。这一说,热血膨胀,激情四射,不由得决定组成一个乐队。乐队的名字就叫做:“鹭洲韵之友”。都来之于白鹭洲中学,叫鹭洲韵之友似乎也贴切,但仍不如如今叫的那个“庐陵八音。”

“庐陵八音”,是什么时候叫起来的,他们已经忘记了,也觉得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八个人又能天天健康快乐的聚在一起,将八种乐器奏响,奏出《快马扬鞭》、奏响《江南春早》、奏起《步步高》,在人生,哪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每一天的同一时间,雷打不动的在状元楼前相聚,然后奏响手中的乐器,奏完那几首曲子,他们就收拾回家。不知是状元楼成为了他们的背景,还是他们已经成为了状元楼前的一道风景?

在庐陵老街的舞台上,很快又来了一群靓男俊女,他们在舞台上蹦蹦跳跳,每个看上去都是无忧无愁的样子,我看着他们,心里想,这人来人往的舞台,有谁又会最后留在这个舞台上,唯有老天爷才会知道,你们就尽情的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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