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的事】炒米、晒饭、磨榨粉......
炒米、晒饭、磨榨粉.....
疫情得到初步控制以后,浙江率先恢复生产。杭州市政府多次向市民发放消费券,鼓励大家走出禁足两个多月的家门,在单一的线上消费中增加一些去实体店消费的行为。五月初,杭州市政府新一轮发放的市民消费券中,有一张是可以在线上消费的,并且指定消费地为杭州市结对帮扶的鄂西恩施州。
2019年7月有过一次短暂的恩施行,对那里纯朴的民风、美丽的山川和富硒的物产记忆深刻。那时我就想,一俟我有钱有闲了,一定再去恩施,在那里泡上一段时间。可是我哪里会有钱又有闲呢?只能做做白日梦吧。
现在,市政府给了我一张消费券,虽然做不了有钱又有闲一族,至少可以从网上淘点与恩施有关的什么吧?想到这,立即登录手机淘宝,搜索到恩施州供销FP馆,在众多鄂西物产中,我只一眼就挑中了“五谷膳食硒餐粉”,无须看说明,直接下单!
五谷餐粉,跟我们平常食用的豆奶粉、芝麻糊、燕麦片之类没有本质的差别。平日逛超市,一旦这些宝贝在我眼前闪现,我会不假思索地把它们“请进”我的购物篮,因为它们成了我记忆深处的“榨粉”的替代品。
这次用市政府消费券购买的恩施“五谷膳食硒餐粉”也一样成了我念念不忘的“榨粉”的替代品。
榨粉,在我老家,也叫磨榨粉,或者榨磨粉,因为它是用石磨加工出来的一种粉末状的食品。我不知道榨粉缘起于哪朝哪代,但我知道它一定是老家人在缺粮少吃的岁月中琢磨出来的最经济最顶饿的吃法。
榨粉的主要原材料是大米。不是直接从米缸里铲出来的煮粥焖饭的米,多半是稻谷加工成米之后用隔筛提出来的米头子(没加工好的秕谷和糙米)和用米筛筛下去的米脚子(加工过度形成的碎米、细米),这些米不便于做饭;也有被蛀虫啃啮过的陈大米,米不成粒却黏连成串了。这一堆米中的乌合,洗净、晒干,用铁锅炒熟——炒出米的焦香味儿来了,即为“熟”,就可以用石磨碾磨成粉子了!碾磨出来的米粉子再用细密的罗筛筛过,那种十分精细的粉末状的食物就被老家的婆婆妈妈们精心收藏了。
据说,单是大米一种原材料磨出来的米粉子还不能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榨粉”的,须得在碾磨过程中加进炒熟的大麦粒才成!严格说起来,我小时候吃过的“榨粉”并不地道,因为我家没有大麦——别说我家没有,那年头,大集体生产队里也不种植大麦的:产量太低了!
要吃上地道的榨粉,得到我直田大伯和老占大妈的家里去换。直田大伯家里常年养着一头老母猪,所以他家的自留地里年年会种上几垄大麦,麦粒炒了磨榨粉,麦秸秆和麦麸子做了猪饲料。老占大妈又是个喜欢在厨房里弄出花样的女当家,所以他们家的榨粉常年不断供。
碾磨好的榨粉,用加盖子的陶罐或瓷罐装盛,搁家中阴凉处存放即可,比粥饭菜肉耐放得多。榨粉的存放期长,也让它成了老家人那些年的充饥补给的首选——青黄不接的时候,农忙来不及烧火做饭的时候,劳动量大三餐饭不能管饱的时候......只需要从陶瓷罐里挖几勺榨粉到碗里,加一点蔗糖进去,用温开水冲调成糊糊状,就那么香喷喷的一碗,岂止是充饥?解乏、解馋、解忧愁,似乎尽在其中了!
1976年的夏天,天象异常,全国防震。房屋不敢住了,人们便在开阔地带建起了防震棚,住进了防震棚。
住在防震棚里的刘塆人整天看老天爷脸色做事,几乎把生产都撂荒了。雨多晴少的反常季节,已经成熟的早稻谷多半涝在田里,不是沤烂了,就是发芽了;好不容易抢收回来的谷子加工成米,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沤烂成酱红色的沤米(念做“鄂米”),一是发芽之后的灰暗色的烂米。
沤米做的饭还能将就着吃下去,烂米煮的粥隐隐泛起一种烂泥田的龌龊气息,实在难以下咽。大灾之年口粮供应本来就紧张,沤米烂米再难吃也没人会把它们当猪饲料处理给鸡鸭猪们吃,那就换一种吃法吧:炒米,磨榨粉!在那个多雨的夏季,人们抢在难得的几个晴天日头里晒米、炒米、碾磨成粉!
然而,毕竟是雨水里泡过的米,炒熟之后磨出来的米粉子,那口感不及米头子、米脚子作原料磨出来的米粉子的一半!哪怕在碾磨过程中加进去糖精或者盐粒儿,也改变不了沤米、烂米那难闻的沤馊味道。特别是,正常的榨粉,只一小勺,干的,轻轻放进嘴里,不及时紧闭双唇的话,它都会从口中喷薄而出,飘出一幕好看的粉雾;而沤米炒制的米粉子,永远飘不成雾幕。
雨天太多了,等不及太阳的人家怕米缸里的沤米、烂米留不长久,索性都拿出来焖了饭,吃不动的米饭都盛在筲箕、簸栲、晒篬里,摊开晾着。只要太阳一出来,即刻搬到阳光下暴晒,晒到颗颗饭粒发硬,像生米一般脆才罢!这些吃不动也不能吃的沤米饭、烂米饭晒成了干饭粒、熟米粒,又拿回锅里炒,炒出焦味来,再用石磨碾磨加工——同样是沤米、烂米,多了一道工序之后,碾磨出来的米粉子,好吃多了!
没有炒熟的大麦粒可加,有人尝试着将小麦粒炒熟,或者添加熟芝麻、熟黄豆、熟花生,和炒熟的沤米饭粒、烂米饭粒一起碾磨,这时候磨出来的米粉子已经飘出了芝麻、黄豆、花生的香气了,吃到嘴里,口味大为改善!
风雨飘摇的1976年,刘塆人大都靠着这样的榨粉度日,撑过了住防震棚躲地震的最艰难的日子,撑到了秋收过后,撑到了初冬来临,撑到了年底。虽然我一直记得1976年没吃过几顿好饭,几乎有一半的日子是跟榨粉一起捱过来的,但我更明白,那些日子是我人生经历中不可多得的一段记忆。
我还记得,上高中的第二年,忽然得了一种吃不好、睡不香的“怪病”。父母问老中医讨了偏方,用精糯米、黄豆和芝麻碾磨成榨粉,还添加了蜂蜜和猪油;父母大概怕我懒,不肯动手将榨粉调成糊糊,甚至用榨粉做了一批丸药,按天数包好,如此这般地叮嘱我按时服用。听父母的话,按老中医的要求坚持吃了一段时间,我那“怪病”没治好,又添了新病:喜欢上了无须咀嚼的糊状食物——藕粉、豆浆精、芝麻糊,以及后来随处可买的麦乳精、豆奶粉等等。多年来,积习难改,爱之无悔。
到如今,啃骨头、咬豆子、嗑瓜子这些齿尖上的功夫我都不是别人的对手,细细想来,大概都是当年的“榨粉”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