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和杭州——面对面
上:在黄州吃热干面
很多人一定还记得某知名芝麻糊的广告片中的那个经典画面:小男主吃完碗里的芝麻糊,末了,还把碗沿上的一圈芝麻糊添了个干干净净。很多年前我在黄州街头吃热干面的时候,快到吃完了,也常这样干过!黄州热干面留在我的记忆里,最深的印象就是吃完面以后,忍不住还要舔一舔剩在碗里的芝麻酱。
黄州离武汉不远,黄州人自然也跟武汉人一样偏好热干面。与武汉人只拿热干面过早(吃早餐)不同,我在黄州读书时早中晚都吃得到热干面。位于胜利街上的黄冈师院老校区(即昔日的黄冈师专),其西门下临体育路,路的对面就是黄冈烟草和黄冈体育馆,体育馆再往西北不远就是东坡赤壁公园了;小小的西门外,有很多好玩的去处,于是进出的人流量也不比朝着胜利街的正门小了。偏偏黄冈师院校区比路面高出了三四米,所以出西门要下穿经过一个拐角楼道,楼道下方临街是一爿小店面,酒菜面饭,都会做一点。离西门最近的校内建筑就是我们男生的宿舍,大号叫做“十九栋”。住在十九栋的那些日子里,我们楼道里的男生们没少去西门那家小店打牙祭,吃得最多的自然是热干面了。八九十年代的师院宿舍施行的还是统一开关电灯的管理制度。制度归制度,熄灯前后这段时间却是十九栋男生们最闹腾的档口,在众多不消停的“节目”中,去楼下西门口小店吃热干面几乎是每个楼层的主旋律。某个宿舍里只要有人起了吃的念头,往往就变成全室的集体行动了——七八个男生从楼上一窝蜂地跑下楼,一窝蜂地涌进小吃店,七嘴八舌地喊:有时候,碰到某个先期钻进被窝的室友不肯下床了,其他人也不会忘了给他带回来一份热干面。我特别喜欢那家店的芝麻酱,浓香里头还夹带着一丝丝的甜味儿,闻着就有了食欲。热腾腾的面端到面前了,尽管烧面的师傅已经在料里头加足了芝麻酱,我还是会去酱罐里挖出大半勺来,拌进面里头,让每一根面条都糊上酱,趁着热气,用筷子头一缠,一搅,一拗,一大团热干面就送到了嘴里,无需用牙嚼,滋溜溜一嗍,面就顺到肚子里去了。一碗热干面,也就三四箸的事情。面全吃完了,碗边上还有厚厚的酱底,侧举起碗,用舌头在碗的内壁逆时针打转,舔它一个底朝天:碗里干干净净,嘴角、唇外却留下了一圈芝麻酱的印子!有一段时间,我忽然对泡图书馆失去了热忱,只要不上课,就往校外跑。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黄州体育馆和东坡赤壁之间的那条比较僻静的七一路——当年的地区行署就在那里。七一路上有一家小小影剧院,据说是面向地区行署家属区的内部影院,价格实惠,环境更比街上其他大电影院好了很多,我在那里看了好多次电影。影剧院斜对面,开着一家小书店,总有旧书折价出售,我也常去那里翻翻,有一次居然还翻到了几乎全新的钱钟书的《围城》、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却只需要半价,我就把它们买下了(这两本书后来我带到杭州,被友人借去后弄“丢”了)。有时连去七一路我都嫌远了,就跑到离西门不远的龙王山市场边的录像厅里看两毛钱一场的录像。进出都要经过西门小吃店,中餐和晚饭也就常常在那里解决;虽然是正餐,我多数时候选择的是热干面,一是因为经济条件所限,二是对那家店的芝麻酱情有独钟。不知道是不是在那个时段和我一样喜欢往外跑的人太多了,或者是临近期末考试的原因,学校一度加强了西门的进出管理,尤其是早中晚用餐时间,近乎关闭了。于是,耐着性子去图书馆抢座位,或者去自习教室抄笔记。到了用餐时间,偶尔不想吃食堂的饭菜,希望改善一下伙食,或者晚上到点了想吃夜宵,又不想跟管门的大叔磨嘴皮子的话,就去在校内小食店解解馋。那是一排开在食堂门口的小吃店,是穿梭于食堂一楼二楼的必经之地。那些店里掌勺的都是我们的老师的家属,比如我们中文系的梅师娘、黄师娘、陈师娘等都在那里开店。每到考试季,这一排小店就格外忙碌,我们也曾跑去凑热闹,一家家地吃过来。师娘们烧家常菜各有千秋,比如梅师娘家的鱼头豆腐、黄师娘家的尖椒肉片、陈师娘家的自制炒面,我们都尝过,印象深刻。但是她们烧的热干面就比不上西门那家店了,我是有一说一。1991年夏天离开黄州以后,再也没有吃过师院西门那家店的热干面了。本来我以为湖北人吃热干面,已经是很讲速度了;到了杭州以后,发觉杭州人吃拌面那才叫“速度”。大铁锅里滚着开水,一饼(或者说是一把、一团、一坨,均可)潮面丢下去,几个翻滚之后,面散开了,热度浸润得差不多了,捞起,放进一个事先搁好调料的碗或者盘子里,拌匀就可以开吃。制作过程跟热干面接近,但是内容简省多了——下锅之前的潮面,热干面是要抹过油的,拌面却不用这么做;搁在碗里的调料,热干面备用的有芝麻酱、花生酱、辣酱,有酱油、香油、猪油、辣椒油,还有各种萝卜丁、榨菜沫、葱花、花生碎等等,拌面的佐料就没这么复杂,有酱油和葱花就可以搞定了,讲究一点的话,也可以来一丢丢猪油!我在黄州吃热干面可以吃成一个大花脸,但是在杭州吃拌面决不会出现这样的“吃相”。因为干净清爽,所以在杭州早晨出门的上班族首选一碗拌面,既可以快速果腹,又不耽误赶早车上班。同样是快速早餐出身,杭州人可以把拌面吃得这么简单清爽、从容淡定,甚至还有那么一点优雅!真的,在杭州吃拌面可以吃出优雅来!我刚来杭州的时候,住的集体宿舍就在食堂边上。食堂里一胖一瘦两个师傅:瘦瘦的童阿爹司炉,专管开水供应;胖胖的周大厨掌勺,负责烧饭做菜。每天早上,七点钟光景,童阿爹一声吆喝:“水开啰!可以冲开水啰——”第一个响应他的,准是我们办公室的老丁老师。老丁左右手各拎三把水壶,到锅炉房旁灌满水,却不急着离开,冲着食堂操作间喊一声:“子浩!拌面来一碗!”“子浩”是周大厨的大名,听到老丁同志的一声喊,周大厨撂下手里的煤铲,就奔灶台上去要拿面饼往锅里放,老丁一声喊:“停!”周大厨定定地望着老丁,有点莫名其妙。老丁指指他的手说:“刚刚铲过煤的手,也不汰汰就给我下面条?”周大厨也有个性:“个么,侬自家烧!”这难不倒咱们的老丁老师。他冲了手,先将面饼下锅,等面在水里翻滚的时候,又洗净一把葱,切成沫沫,在一只大海碗里撒上一勺西湖味精、一星半点盐,搁上一抹猪油,又往碗里倒一勺子酱油;面熟了,捞到碗里来,撒上一大把葱沫沫,用一双超长的筷子拌着,嘴里还不忘更周大厨调侃:“子浩,你看我烧的小葱拌面,一清二白,这叫阳春白雪;你不肯烧,我来,这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虽然离食堂很近,却从来没有冲到过第一壶开水。每次穿过食堂去冲水,总看见老丁老师坐在食堂操作间的大案板前,悠闲自在地吃他自己煮的“阳春白雪”拌面,那么香,那么享受。受了老丁老师的感染,不少起得早的老师们也会到食堂请周大厨烧拌面吃。就连校园里最早上班最最忙碌的政教处沈主任,在叫过校园的头一遍广播之后,也会放下手头的活儿,来到食堂,拉着尚未离开的老丁老师:“老丁,再来一碗拌面!”老丁老师吃拌面习惯“加一”,自然不会再吃第二碗,但是他看到周大厨实在忙不过来时,也会出手相帮,给老师们煮面,指导大家拌面。我也是被老丁的拌面香气吸引到食堂的,早早地起床后,洗漱完毕,到食堂吃一碗热腾腾的拌面,然后神清气爽地开始一天工作去。到食堂吃拌面的次数多了,也就见识过老丁烧面拌面的过程,潜移默化地也学会了自己烧拌面。从集体宿舍搬出来以后,在自己的新家里,我偶尔也会给自己和家人简简单单地烧一回拌面。但是我至今却不会做热干面,因为在黄州读书那会儿,只想着吃,竟然没有留心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