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在波:年味儿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冬月过半。农家孩子们都会天天翻动着墙上的日历。屈指数着,嘴上念着,心里盼着。因为有太多太多的期待了整整一年的好东西,都铺设在“年”的日子里。

一进腊月门坎儿,屯子里的人家便开始杀年猪了。杀年猪的人家都会热情诚恳地邀请屯子的老少爷们共享美味儿。那场面,那规模,那气氛,不亚于儿子说媳妇。左邻右舍前后院的村民不会空手过来。都会按照约定带上自家的桌凳、碗筷儿。餐桌上一般会摆上六盘菜。肥猪肉,酸菜烩菜,血肠,炒白菜片,凉拌豆腐,椒盐花生米。大家紧紧地围坐在一起,边吃边唠。肉腻熏透了小屋,笑语溢出了村外。
吃猪肉的客人说,杀猪了,有年味了。
紧接着,赶集似的,各家各户开始占碾子,磨黄米,蒸豆包。最先蒸豆包的人家,都会热情地端上满满一大盘子油光发亮热气腾腾的粘豆包顶着风雪送给左右邻前后院。有的特别热情的人家,居然送出了两大锅。这一盘盘粘豆包的传送,不仅仅让他人品尝到了这久违了的与年俱来的美味佳品;不仅仅让人们看到了乡下与年密不可分的独特的习俗的传承;最为关键的是彰显了那个时代农家难能可贵质朴纯真的人际关系。
邻家说,吃到粘豆包,有年味了。
屯子里的供销社,腊月初十就开始卖年画了。年画的形式多样。有现代京剧连环画,有吉庆有余的娃娃画,有各种风景画……一般人家都会根据自己的喜好买上几张。这个时间节点,鞭炮也开始在供销社里销售。在屯子里,会经常看见三五个孩子聚在一处,大都是用布满黒皴的小手背擦拭着冻得通红的鼻子下缓缓流淌的青白色的大鼻涕,另一只手会小心翼翼的从衣兜里掏取拆得零散的小挂鞭炮。于是,“啪”“啪”零星清脆的鞭炮声将沉寂一冬的小屯唤醒了。沁人的硝烟味儿在屯子里不同的方位上断断续续地生发出来。
老人说,有年味儿啦!
到了腊月二十四,打扫房屋时,一定要刷墙。这时,家里的主要劳力就会顶着寒风,踏着积雪,来到村外的大壕沟里寻找能够让墙壁达到最白的白色土。然后,将选好的白土弄回家。用开水泡开、用棍子搅拌放入泥盆里的白土,接着用小笤帚沾上白土泥浆刷在墙上。泥浆干了,原本灰突突的墙面立马变得雪一样白。半大孩子按耐不住了,直接就把新买来的色彩鲜艳飘着印油味儿的年画,十分郑重的端端正正地张贴在了墙上。
年轻人说,有年味了。
腊月二十七,村民们都会带上大红纸来到识文断字会写毛笔字的人家求写春联。会写毛笔字的,大都是屯子里的小学老师。小学老师会习惯性早早地准备好毛笔、墨汁与砚台。静静地等候屯子里老少爷们的光顾。老师非常热情地接待前来求写的乡里乡亲。并且都是义务书写。老师家里的人越聚越多,屋子里挤得满满登登。年的氛围也瞬间流淌出来了。村民们有说有笑。老师更是有一种成就感,满足感。——因为村民对年的期盼,不仅仅让他写在了火红的春联上,写在了村民们一张张淳朴敦厚的笑脸上,更是写在了村民们对美好生活十分期待的心里。
村民虔诚地闻了闻刚写完的顺心如意的对联,高兴地说,有年味了。

腊月二十九,是孩子们最期盼的日子。穿上妈妈最新缝制的新衣服,新鞋子,扎上妈妈新购买的新头绳、新发卡。一年到头,只有一次这样的待遇。孩子们自然是高兴地穿着新衣服,扎上红头绳,戴上新发卡,脚穿新棉鞋。走家串户去炫耀。
特别是到了傍晚,屯子里的孩子都会走出家门,一只手拎着家里大人做的简易的燃着磕头了的灯笼——有的是借用罐头瓶子,有的是秫秸扎就,有的是铁丝拧成……另一只手也不得闲。有的捏着冻豆包,有的捏着冻秋梨,有的捏着冻柿子。他们启动冻得紫红的唇,舞动错落有致的齿,啃出一道道欢乐,啃出一条条年轮,啃出一个个记忆。孩子们互相评品,互不认输。每个人最能找出自己手中灯笼最好的一面,戏谑着对方的某点不足。孩子们几个,十几个,几十个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小屯子里的大道不再孤寂了。远远望去,宛若漫天星斗,更似城镇夜市。
孩子们说,有年味了。
终于到了大年三十。这日白天,极少有人出门儿。到了猪肉出锅的时刻,孩子们大都会团团围着厨房里的菜板儿转动。因为,那上面有妈妈刚从锅里捞出的热气腾腾的散发着鲜香的猪肉。因为,一年是当中,只有这个时刻,家里的大人才能让孩子实实在在的吃上一顿馋了一整年的猪肉。妈妈会毫不吝啬地切下孩子最想要的那一块。孩子们特像窝里等食的黄嘴雏燕,伸长勃颈,张大嘴巴,静等妈妈将切下来的那块径直塞进他们的嘴里。看着孩子们油润的嘴角,看着孩子们那贪婪的吃相,看着孩子们那满足的眼神。蓬松的发丝上挂满热腾腾大大小小水珠的妈妈开心地笑了。
妈妈说,有年味了。
过了大年,孩子们期盼的便是正月十五了。这天傍晚,屯子里的大人孩子都会聚到屯中的井沿滚冰。在东北农村,很早以前就有传统的滚冰(滚病)一说。也就是说,正月十五这天傍晚,在井沿下面的冰面上打滚儿,这一年不会得腰腿疼病。得了腰腿痛病的人,滚冰后,也会很快痊愈的。究竟起不起作用,笔者没去考究。值得一提的是,滚冰成为孩子们非常喜欢的过年的一种娱乐方式。
这个时刻的井沿,是屯子里最热闹的场所。大人孩子都会相约来到这里一起滚动着,嬉笑声,叫喊着。
滚冰的人都说,有年味了。
正月十五过去,这年也就算过完了。有的孩子就会开始有些急不可待了,过年,还得三百六十五天呢,太漫长了!
到了二十一世纪零零年代,人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电视也走入了寻常百姓家。有了春节联欢晚会。东北人家对年又有了新的期待,那就是除夕夜守在电视机旁等着看赵本山的小品。赵本山演绎的小品结束了。这个期待着的由电视陪伴的年也就算过去了。因为,赵本山小品以后的节目,无论有多精彩,也就没有太多的人关注了。该煮饺子的去煮饺子,该打麻将的去打麻将了,该唠嗑的去唠嗑了。
那个阶段,特别期待过年。特别期待在春节联欢晚会上能再次看到赵本山的小品。自从赵本山离开了春晚,对东北人的过年来说。又少了一种期待。
而今,城乡居民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人们简单的幸福感随之也越来越少了,人们期待的过去没法得到的与年有关的东西也越来越少了。换言之,缺少了与年有关的某种强烈的期待。年味儿,自然而然也就越来越淡了。
作者简介:

于在波,大专学历,中学高级,大安市农村小学教师,白城市作协会员。吉林省教育科研型名教师。先后主持了五项省及国家级科研课题研究。曾获全国课业改革实验优秀成果A等奖。《吉林教育》、《现代教育科学》、《小学教学参考》等专业学术期刊发表教育科研论文近百篇;《白城日报》、《校园周刊》、《小学生阅读报》等报刊发表新闻故事、教育言论等百余篇;《绿野》、《鹤苑》、《瀚海》等纯文学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十余篇。科研课题引领下的小学生习作在各级各类期刊上发表近百篇。编撰了《白城百年民间楹联辑》、创作了十六余万字中短篇小说辑《靠山屯》、汇集了科研课题研究成果《小学生作文教与学》等。

主        编:刘云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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