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艳：会拐弯的阳光

【总第1329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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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拐弯的阳光（一）

作者：胡艳

我出生在一个依山傍水的美丽的军马场小队里，那里夏季山清水秀，碧草飘香，河里倒映着蓝天白云，绿树红墙，小河是我每个夏天的天然浴场，冬天小河封冻，这又是大自然赐给我的天然滑冰场，无论冬夏，童年我都努力投入大自然的怀抱，陶醉在没马蹄的浅草，布谷高歌的长天，稻香蛙鸣的仲夏，麻鸭畅游的水面，冲淡我的忧伤。

本来我也是个不丑的聪明健康活泼开朗的女孩，可是不知整个家族的亲戚被施了什么魔法，都在大脑里深深地根植了重男轻女的思想，奶奶家就住我家后院，父亲是家中长子，直近亲属有爷爷奶奶三个叔叔一个姑姑，爷爷奶奶只要见到我就会像声控光控的装置一样自言自语地重复一些“一个姑娘半拉儿”“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女孩都是给别人养的”之类我似懂非懂鄙视女性的难听话，实际上是“我控”的，因为只要我一出现在他们眼前他们就启动念经功能。

叔叔们见到我的兄弟们就欢声笑语高谈阔论嬉笑打闹的，见到我就吆五喝六撇嘴斜眼冷言冷语嗤之以鼻的，连对我的称呼都是蔑称，我有名字他们也从来不叫，而是咬牙切齿地恶狠狠地叫我“小丫头蛋子”。

爷爷奶奶的孙子辈就我一个女孩，五个男孩，我也没因为物以稀为贵而受到优待，每次都是我前脚眼看着哥哥弟弟们从奶奶家拿着好吃的出来，后脚跟进去就啥都没了，私下问过哥弟们才知道是爷爷奶奶他们从窗户看我进院子马上藏起来了，自尊心很强的我自然不会去讨要翻找，我觉得我受到亲人的孤立，我想亲近他们的时候，我受到了冷落。

为了不再受到冷落伤自尊，我就想远离人群。曾经有大概一两年时间我跟谁也不怎么说话，谁跟我说话我也不出声，我觉得他们都不讲理，不可理喻，无法交流，现在回想特别像人们说的自闭症。

我闲极无聊的时候就挑家里养的鸡狗猪牛里比较聪明通人气的几个一起玩耍，他们是我的宠物玩伴，给不怕人的鸡挖虫子吃，次数多了鸡一看我拿铁锹就张开翅膀跟着我跑等着吃虫，给埋头苦干脾气好的老牛割青草吃，老牛会点头示意表示感谢，我给吃饱了躺着晒太阳的猪拿小耙子挠痒痒，猪会张开四蹄敞开肚皮发出愉悦的哼叫抒发幸福感，我经常牵着四眼黑狗遛弯，它一看到我就热情摇尾巴跟我亲近。

在那个年代，像爷爷奶奶家重男轻女的也不在少数，无独有偶，六岁那年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姥姥家。妈妈带我们一路坐轮船火车汽车的跨越万水千山去姥姥家，我还晕车晕船，但是对传说中的久违的亲情的期盼和幻想减轻了我的痛苦。没想到我还是热脸贴个冷屁股，在姥姥家竟然跟在奶奶家有同样的感受，姥姥也视他的几个孙子为心肝宝贝，伺候的像少爷，她的孙女训练的像高级女仆，比国民党女特工还要麻利干练，我是外孙女，在姥姥眼里更排不上号了。

清晰记得一次妈妈撸完牛奶煮了一大锅牛奶，上面出了厚厚一大层奶皮，我们一群孩子垂涎三尺的绕着锅台盼着吃到嘴里，可是奶皮盛出来后，姥姥厉声呵斥道:小丫头蛋子不用吃这个，去旮旯呆着！那时不知道“贫者不受嗟来之食”那句话，现在知道了，我接个下句，把“志士不饮盗泉之水”改成“志女不食姥家奶皮”。此后我在姥姥家每一天都如坐针毡，芒刺在背，欲离之而后快，那次回家以后我再也没去过姥姥家。

在他们眼里女性就是垃圾，这让我怀疑人生，怀疑女性就是天生的下等人，我受到了莫名的排挤和孤立，小时候受到父母的教育是不能跟长辈顶嘴，有很多话要说也得忍着，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吧！这些遭遇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产生了阴影。我不只想远离人群，我还想远离人类。

我时刻提醒自己绕开那类人，最好在路上也别遇到他们，有时做梦梦到他们的丑恶嘴脸，醒来还能想起，他们的各种话语表情醒来依旧清晰，跟现实中的一样，有时想起这些不开心我就很难尽情开心快乐的玩耍，，幼年的我比同龄人多了一份无法排解的沉重。

我每天尽量远离那些老气横秋心胸狭隘充满偏见的人，到大自然的美景中寻找乐趣，释放我活泼的天性，保持我的活力，我想如果没有美丽的大自然陪伴我，如果我的意志不坚强，如果我没有主见，幼小的我会被那些愚昧的人挤兑成人未老心已死的小老太太，用几句歌词表达一下我当时的心情:

“看你他们狂妄的样子

就是我生命里的一根刺

阵阵戳痛我伤心的往事

永生走不出撕心的影子

刺伤又不让转世。”

我的心里常常飞出数把刀片，希望能割掉他们大脑里主宰鄙视女性意识的区域，我心里流出一桶桶的汽油，希望烧掉他们思想里的一切歧视偏见，那时那地，反抗能力不够强大的我，已经掉进了老一辈重男轻女造成的伤心太平洋里，我在其中挣扎翻腾，不知何处是岸。有时我会变得孤僻忧郁寡言，有时我也会变得如同海伦凯勒遇到莎莉文老师之前那样绝望暴躁，

“谁在乎我的心里有多苦，

谁在意我的明天去何处？

这条崎岖坎坷的人生路，

谁给我指引迷途？”

我生活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会拐弯的阳光（二）

作者：胡艳

没想到会有一个人，让我远隔千里数年不见仍旧念念不忘，每当遇到风刀霜剑的时候，想起他，我就有了精神支柱，是这个贵人给我的心灵开辟一片晴空让我尽情飞舞。

从姥姥家回来的下一年，我就上了小学一年级，因为没有上过幼儿园，我的第一个小学老师也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老师。就是如同严父慈母的启蒙老师，让我获得了新生。

那个九月，我懵懵懂懂的去了学校开始上学，以前看老叔老姨上学用的课本，爸爸看的名著，我对那里一个也不认识的字充满好奇，但他们从来没人有耐心教我一点，那些文字对我来说就是无法破译的高级密码，从上学开始初老师教我们认识拼音笔画偏旁部首，由简单到复杂的汉字；教我们认识数字，学加减乘除运算，领着我们充满感情地大声朗读课文，读几遍我就记住了，大家都拿书看着读我就不看书跟着背，不知不觉的我们被老师领入了知识的殿堂。逐渐地老师发现了我记忆力很好，对我多了些关注和表扬，有时还让我领读，算题的时候我也比同学们算得快，准确率也高。

课间和自习课写作业的时候同学们不会的去问老师，老师让他们先问我，我不会的再去问他，老师就坐在同学中间仔细听我怎么讲，我讲不到位的他再补充。

后来大家不会题自然而然就来问我，我是有问必答。同学们对我多了佩服和感谢，下课也都主动找我一起出去玩，什么跳皮筋摸瞎子丢手绢压跷跷板，只要一下课我也就跟同学们打成一片玩的尽情开心。性格变得开朗一些。老师给我的这些表扬和当小老师的机会这对我来说就是宝贵的承认和鼓励。大人们看的书对我来说也越来越消除了神秘感，我有了成功者胜利的喜悦和自信。似乎看到了人生的一丝光亮。

初老师对学生的态度严肃和蔼，我小时候有时好奇心强也很调皮，看到罗锅我就学着弓腰走路，看到孕妇我就学着腆肚子走路，看到瘸子我就学着跛脚走路，看到莽汉我就探头抻着脖子甩开胳膊晃着走，要是路上遇到自家亲叔叔们，谁看见就翻白眼骂我一句，这死丫崽子真讨厌！有一次我的初老师看见了，这可把我吓坏了，我刚要跑，老师语气和蔼的喊住了我，蹲下来微笑着说，咱是女孩子，不能啥样的走路姿势都学，时间长了就改不过来了，要是演节目的时候偶尔学学还可以，平时不能那样，走路要抬头挺胸，保持中线平衡，不要左右摇摆，两臂自然摆动，如果长时间学那些怪异姿势走路可能会变成罗锅驼背的，说完后老师站起来用正常姿势给我示范了几步，我对老师更多了感谢，感谢他没有对我冷嘲热讽恶语相向，感谢他对我的耐心和蔼。然后也跟着学了几步，再以后我平时走路就不再搞怪相了。

还有一次我跳皮筋过于兴奋高抬脚甩掉鞋子，鞋子飞得老高老远，砸中了班级窗玻璃，吓得我魂飞魄散，这要是在家里，我一定会被骂个半死，或者打一顿，我是从来不惹事只有躲事，可是今天惹事了，怎么办，为了躲避狂风暴雨，我正吓得要找一个耗子洞钻进去的时候，初老师出来了解情况，问明白了之后老师似乎看出我的恐惧指数爆表，急忙安慰我说，没事，不用怕，你也不是故意的，我再找一块安上就行了，以后再跳离窗户远点，免得玻璃掉了砸到人，接着玩去吧。我感受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对我这么宽容。放学了，我蹦蹦跳跳回到家里告诉我妈，我跳皮筋甩掉鞋打碎了教室玻璃，老师没打我也没骂我。

一次劳动收获的钱给学生买奖品，我们是复室班。给高年级发剩下两本课外作文书，书名叫《作文十七讲》和《看图作文选》老师看着大家说，这两本书得发给平时课堂勤于思考积极回答问题乐于助人的同学，然后点着我的名字说我勤奋积极的学习，各方面表现好，所以最该得到，初老师把那两本新鲜平整的课外书果断欣然的发给我，在同学们羡慕的眼神里，我享受着来自老师的欣赏和偏爱。想想以前在家族里受到的多年的歧视，我的心都被冻成冰块了，这一刻，我听到了自己心里的冰块融化的声音。因为我是女孩，奶奶家什么好吃的只给她孙子们，我去了就说没了，藏起来，姥姥也是那样重男轻女，男孩们吃着我看着，男孩们坐着我站着……羡慕之情无法言表，一如同学们羡慕我得到两本课外书，但这两本作文书我不是凭性别男得到的，也没有因为我是女生故意不给我冷落我，那个年代那个地方没有家长懂得或舍得给孩子买课外书，所以这件事在我来说意义非凡。我也有被承认被偏爱的时候，这种感觉好幸福！如同从地狱来到了人间，至今仍然珍藏着。

寒暑假里，在那个没有图书馆没有书店没有课外补习班的小地方，所有孩子都只知道傻玩疯跑，没有家长会辅导孩子管教孩子学习。一个寒假里，初老师突然来我家了，更让我意外的是初老师把仅有的一本教师用练习册也带到我家，嘱咐我妈看着我做，说我接受能力强，该比别人多学点。一向被忽略被排挤被冷落的我被如此重视简直是受宠若惊，我感到受重视和优待，我又如同从人间升入天堂一般的幸福。

上课学的充实，下课玩的开心，经常被表扬，毕竟还是小孩，时间长了我也偶有骄傲的时候，一次测验，答完可以先交卷出去玩，我着急出去踢口袋，心想这些题很简单，老师总表扬我也偏爱我，我这次快点写，都对了就行，偶尔潦草点也没啥大事，我以最快的速度划拉完答案，一手抓住口袋一手拿着卷子交给老师我就跑出去玩了，我边往外跑边听见老师表扬我第一个答完，没一会老师推开教室的门喊我回来，表情少有的严肃，略带责怪的眼神看着我说，写这么乱没法看清，算你零分，你凭记忆自己把题重写一遍，能想起来多少就给多少分，我受到了教训，再也不敢应付了。原来老师不会因为我的优点而纵容我的缺点。

作者简介

胡艳，女，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人，曾在《北大荒日报》和《大庆师范学院学报》发表关于教育教学文稿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