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包胥求救于秦

申包胥与伍子胥原是结拜的好友,二人同在楚国为官。伍子胥性格刚强,少年时,即好文习武,勇而多谋。

伍子胥之父伍奢为楚平王子建太傅,周景王二十三年(前522年),因楚平王怀疑太子“外交诸侯,将入为乱”,遂迁怒于太子太傅伍奢,并将伍奢和其长子伍尚骗到郢都杀害。伍子胥得知消息后,匆忙逃走,后辗转奔波到了吴国,为公子光重用,并力助公子光登上了王位,是为吴王阖闾。

作为吴国的重臣,伍子胥为吴王阖闾献“扰楚疲楚”之计,对楚国进行轮番攻击。公元前506年,伍子胥带兵攻入楚都,这个时候,楚平王已经离世,于是,伍子胥命人掘开楚平王之墓,“鞭尸三百”,以报父兄之仇。

当初,伍子胥出逃吴国的时候,对好友申包胥说;“等着瞧吧!我一定要颠覆楚国。”申包晋说:“你能颠覆它,我就一定能使它复兴。”伍子胥领吴兵灭了楚国之后,申包胥不忘当初誓言,于是跑到与楚国有政治联姻的秦国,面见秦哀公。

秦哀公,时年五十来岁,生得高大威猛,据说年轻时能生擒猛兽。人到中年,哀公身体已经发福,肚子大得如弥勒佛一般,“走起路来,一摇一晃,一颠一颠的”。史书描述:“为防裤子脱落,哀公裤腰带只得系在胸口上。”在哀公的那张大胖脸上,秦国特有的须尖儿上翘的八字胡,修剪得非常整齐,倒也有几分威严。

闻听楚国申包胥来到,为郑重起见,秦哀公特地安排在朝堂正室接见。

秦哀公坐北朝南而坐,两旁文武列定,此时,楚国使臣昂首挺胸而入。秦哀公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头顶高冠,身着茧绸长衣,满身风尘”的南方汉子,黝黑干瘦,留三绺长髯,生得一副五短身材,看面相不过四十来岁,两只眼睛看上去倒也炯炯有神。

“原来是个小南蛮子。”秦哀公禁不住低声咕唧了一声。

小南蛮子走进大殿中央,“扑通”,便跪倒在地,长揖不起。小南蛮子拜了又拜,这才急切地说:“在下是楚国大夫申包胥。因伍子胥带领吴国大军攻破了郢都,昭王逃难去了随国。我请准王命,赶来贵国向大王求援。当今能救楚国的,只有大王了。我恳求大王速速发兵,救楚国于危难之中。大恩必当厚报。”

稍缓了缓,小南蛮子接着说道:“吴国是头大野猪,是条长蛇,它多次侵害中原各国,最先受到侵害的就是楚国。我们国君守不住自己的国家,只好流落于荒草野林。我的国君要我转告您:‘吴国贪得无厌,如果做了秦国的邻居,必将成为秦国之患。如今趁着吴国还没有把楚国平定,请大王速速发兵。凭着君王的威灵,必能光复楚国。如果楚国得以留存,楚国君王将世世代代服侍楚君!’”

秦哀公听了,微闭眼睛,沉吟半晌,然后对两边文武大臣说道:“列位大夫,你们有什么高见?”

众文武或低头,或旁视他处,皆默不作声。哀公见状,只得言道:“这个……此事关系重大,需要详细研讨对策。下边,我们进入下一个议题……”

大殿正中的申包胥急了:“行啊,真有你们的。还世代友好呢,见友邦有难,竟然如此冷漠!火烧眉毛的事,岂容你辈等拖拖拉拉,敷衍搪塞?”心急火燎的申包胥,顷刻间急得大汗淋漓。

一旁有人小声提醒哀公:“楚使,申包胥。”

“啊,申大夫,请先到馆驿歇息,我们研究之后,一定尽快答复您。”

此刻,有一臣子急忙向前走了几步,凑近哀公小声耳语: “吴若灭楚,必不能独吞,秦国正好借机东扩。”

哀公听眼睛一轮:“对头!让他们继续厮杀,到了两败俱伤之时出兵不迟。”

哀公瞟了一眼小南蛮子,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知道,近些年来,我国北方边境,一直危机四伏。不是不帮楚国,而是我大秦国实在是抽不出兵。”言罢,由两个小臣扶着,哀公缓缓站起,转过不远处的屏风,从后门悠闲地走开了。

此刻,天气正暑热难当,众大夫都盼着早点退朝,一见哀公撤了,也都作鸟兽散。

负责接待宾客的官员走过来,对申包胥道:“申大夫,请到馆驿休息。”

申包胥心中暗想:“今日之事,不来点儿惊人之举,搏一搏上位,是不行了!”

想到此,申包胥心一横,把牙一咬,猛然站起身来,正色拱手道:“我们国君,此时正流落他乡,国破家亡,做臣子的,岂能安歇!”

说罢,申包胥向前紧趋几步,走到朝堂的南墙下。然后,他回转身来,靠墙站定。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的是,申包胥将嘴一咧,站在那里,绝望、伤心地大哭起来。

撕心列肺的嚎啕大哭声,至悲至哀,震颤着大殿。已经走远的群臣闻见,无不回头观望,窃窃私语。然而,众臣并不为之所动。

一大臣轻蔑地说道:“看他能哭到几时?国家大事,岂能以小儿般哭泣求情?”

申包胥还在伏地痛哭,而大殿里早已空无一人。

过了一个时辰,准备回寝宫歇息的秦哀公,在众人陪伴下,途经朝堂大殿附近的一条小路,闻听身后有人大放悲声,正觉得奇怪,只听身边一小臣轻声道:“那是楚使,他一直在朝堂上哭闹不止。”

“忠臣啊!”秦哀公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他哭哭闹闹,又没人理他,等累极了,自觉无趣,就会停下来走掉的。”

出乎秦王的预料,申包胥从吃午饭哭到吃晚饭,从吃晚饭哭到睡觉时分还不停歇。哀公沉不住气了,派内廷总管嫪大毐去好言劝说。嫪大毐劝了三遍,申包胥似乎毫无止息的意思。大殿里不断传来消息: “申包胥的衣衫已经湿透;地上的泪水流成了小河;申包胥已经昏厥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小南蛮子还是不吃不喝。当有人探视的时候,申包胥时而哀号,时而悲泣,嘴里念念有词,仍在苦苦恳求秦王出兵。

第三天依然如故。

申包胥号啕不止的哭声,不仅搅乱了人心,而且扰乱了朝事。哀公十分气恼。哀公屡屡派人劝他,小南蛮子不听;拉他,小南蛮子不走。申包胥说:“大王不答应出兵,就哭死在大堂之上。”

哀公气恼至极,几次三番想命人把他拖出去砍了,但又担心落下滥杀来使的恶名,于是作罢,只好随他哭去。

申包胥大哭不止,一边哭,一边说,他哭诉的内容断断续续传到了哀公的耳朵里:“伍子胥啊,伍子胥,你报父兄之仇,也该适可而止;千不该,万不该,你把平王的的尸体挖出来,抽打三百鞭。看吧,上天会惩罚你的。”“郢都的子民们呀,你们遭大难了。大水灌城之后,又遭兵匪洗劫,我一心想救你们,可是……唉!”“国君啊,您颠沛流离,寄居他乡,指望我搬援兵,救百姓于水火。您望眼欲穿,臣肝肠寸断。我辜负了您的期望……”

申包胥哭诉一段,就向着楚国的方向磕上三个响头。

哀公实在听得不耐烦了,于是传令召开御前会议。因为朝堂被申包胥霸占,御前会议只好在哀公的寝宫里召开。

会议开得并不顺利。一开始,就有一位大夫对申包胥大加挞伐:“申包胥这厮,太顽固了。他占据朝堂,其意是以此要挟君上,这是大逆不道之行为,应该把他轰出去。”

哀公听了,勃然大怒:“闭嘴!想想看,一个臣子,在国家危难时刻,千里迢迢而来,置自身性命于不顾,舍身救主。这是大逆不道吗?这不叫大逆不道,这是衷心耿耿!”

哀公稍缓了口气:“各位爱卿,大家还是议议,究竟出不出兵?”

大臣们有主张出兵的,有主张不出兵的,有的则持模棱两可的态度:“出兵有出兵的难处,不出兵有不出兵的危害,要好好算计才行。”

主战派以蹇叔的后代蹇耀阳最为坚决。蹇耀阳很讲了一番唇亡齿寒的道理。秦国三位大将孟明虎、西乞豹、白乙小犬都反对出兵。这三位,就是秦穆公时大名鼎鼎的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的后人,三家世代掌管秦国的兵权。

孟明虎言道:“楚平王无道,霸占了君上的妹妹,至今秦国都被列国耻笑。现在他出了事,我们于情,于理,都坚决不能去救!”

西乞豹说道:“伍子胥,当初就是临潼会上举鼎的英雄,历经艰险,现在更成了人精了。与其对战,难有把握。据说,他还请了个帮手,那家伙极其阴险狡诈,且用兵如神,有孙子再世之称。若贸然出兵,遭其暗算,恐要遭天下人耻笑。”

“那就不出兵,就这样定了。”哀公遂下令散会。

看哀公就要转身离去,白乙小犬轻声说道:“吴国士卒勇悍非常。两军对阵时,吴军士兵皆赤膊上阵,个个奋不顾身,都不怕死的。据说,就是砍下了他们的脑袋,他们还会咬人哩。我军久疏战阵,十有八九是抵挡不住的。”

蹇耀阳听了,讥讽道:“三位将军如此怯战,可是有辱门风啊。”

孟明虎闻言大怒:“你说什么?子曰:三思而后行。知己知彼,方百战百胜。”接着,对阵双方唇枪舌剑,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

末了,孟明虎咆哮道:“君上!孟明氏世受国恩,岂有怕死之理?!只是武事大于天,关乎社稷存亡,切不可草率行之。先君穆公与臣之先祖,恃勇轻出,遂有崤之惨败。殷鉴不远啊!”

“孟子不必激动,寡人不会置大秦三军于险境的。”秦哀公进一步安抚道:“孟子啊,出不出兵,还要你们诸位继续斟酌。”“不过,假设现在就要你按出兵来准备,多久能准备好?”

“起码三个月。”

“寡人只能给你十天。”

“君上!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仅这粮草,没有十天半月,也难于准备妥当。区区十天,这岂不是视大军作战如同儿戏?”

“有劳诸公了!”哀公挥了挥长衣袖子,认真地拱了拱手,起身走了。

到了第七天早上,秦哀公准备去朝堂。他坐在上朝的轿子里,小声咕囔:“不知这位小南蛮子怎样了……”当他进入龙庭的时候,秦王一眼就看见小南蛮子仍然趴在地上哭泣,只是声音已经很微弱了。

申包胥努力地用两手支撑地面,慢慢抬起头来。蓬乱的花白须发,黄中泛黑的一张瘦长脸,让人不忍长视。

申包胥的眼里已经没有泪水。秦哀公朝他脸上看去,只见那小南蛮子两颊上布满了道道血痕。

“他的两眼里滴出的,分明是点点鲜血啊!” 哀公不禁长叹一声:“寡人,如果有这般忠臣,就好了。” 秦哀公仔细朝他看去,小南蛮子原来睿智明亮的眼神,现在已黯淡了许多。但小南蛮子的眼睛里,仍闪烁着执着哀求的光。

申包胥用沙哑着干涩的嗓子,有气无力地继续哭诉:“小员啊,小员,当初平王枉杀了你的父兄,我帮你只身逃走。临别,你愤愤地说,一定要回来灭掉楚国。我当即立誓,你能灭掉楚国,我一定能复兴楚国,否则,我决不苟活于世上……”伍子胥,名员,字子胥,小员是他的乳名。

接着,申包胥一句话,一滴血,断断续续地说:“我,既然不能……求得秦王的……援助,不能兑现当初誓言……还有何面目,活着。” 小南蛮子猛然站起,猛跑几步,一头撞在了石板地上,昏死过去。

秦王赶紧叫人,把小南蛮子抬下去,交由御医诊治。

秦哀公的母亲芈氏老太太,原是楚国的王族,闻听楚国遭了大难,早就忧心如焚了。但她牢记出嫁之前,娘家“不许干政”的训戒,所以,她在后宫里隐忍了多天。此刻,闻听申包胥撞在石板地上昏死过去,老太太实在坐不住了。芈氏老太太拄着龙头拐杖,颤巍巍,闯进了哀公的龙庭:“楚国出了大事,你知道么?”

“怎么会不知道呢?”

“嗯。那你知道不知道,老娘的娘家是在哪里?”

哀公苦着脸,忙扶老娘坐下:“您就别添乱了。”

“楚国遭了难了,你是如何决策的?我听说,楚国的使者,哭着求你出兵,你都不答应?楚国的使者就如此的下贱?被人瞧不起到如此程度?申大夫已经不吃不喝,哭了多天了。你可真是铁石心肠嗄。别忘了,你是谁生的。看不起申大夫,就是瞧不起老娘。别忘了,楚秦两国是儿女亲家!”

“这不是在商量嘛。”

“等你们商量好,楚国的使者,早饿死啦!”

老太太又问:“使者是谁?什么申……”

哀公答道:“楚使,叫申包胥。”

“噢,我知道,就是嫁给申家的堂姐生的老三。前两年出使来过的呀,论起来是你的表弟呢。”

“我哪记得住那么多。”哀公小声咕哝着。

老太太忙命宫女给楚使送去了一碗杏仁茶。不大会儿,宫女回来了:“申大夫喝了一小口儿,命奴婢禀告您:‘事情紧急,没有时间拜见姨妈,不胜惶恐。姨妈所赐,如果饮,是为不忠;如果不饮,是为不孝。不知道是饮还是不饮?’”

“饮掉。告诉他,老妇替他作主。”老太太一边抹眼泪,一边由奴婢搀着回后宫去了,临走还撂下一句狠话:“你可真不像你父亲!”留下哀公傻愣愣站着。

芈氏老太太的话很快传到申包胥的耳朵里。他不禁为之一振,内心暗想:“老国母也给惊动了,有希望啦!”

申包胥又哑着嗓子数落起来:“当初穆公的夫人,是我成王的妹妹啊。桓公的夫人,是我庄王的女儿啊。我康王娶的是,景公的女儿啊。百年好合啊……”

哀公回房休息。他坐不住了。申包胥求情发兵的事,不断浮现在眼前。哀公越想心里越乱。

第二天一早,秦哀公登上朝堂,断然向群臣宣布:“楚王昏庸无道,本不该救,但有申包胥这样的忠义之臣,求情于本王,楚就不该亡。本王决定发战车五百辆,前往救楚。”

已恢复了几分气力的申包胥,立马来了精神。他的两眼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身体孱弱的申包胥,顾不得自己的身体,他带领秦军,一路杀奔至楚国都城。昭王得知消息潜回楚国,流散的楚军迅速集合在昭王的麾下。秦楚军联合,一举击溃了吴军。

楚国光复的第二天,楚昭王上朝,他拉着申包胥,二人并排坐在龙位上。楚昭王问他:“楚国光复,你功不可没。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尽管说来。”

申包胥诚恳地说道:“包胥在秦庭哭诉七日,全是为了救国救主。若要奖赏,只有一条:国事已定,我亦年老,恭请大王恩准,让我返归山林,静养天年。”昭王本来就担心申包胥功高盖主,于是虚意挽留一番。之后,顺水推舟,应允下来。

此后,申包胥带领家人躬耕田亩,褐衣粗食,安然寿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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