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安顺》乡人乡贤 追忆老克贤 2019年第112期(总467期)

追忆老克贤

周燕

初识老克贤是在上世纪70年代中期,那时我还在读初中二年级,由于当时课业不重,沒有沉重的学习负担,所以也有不少家长根据家庭情况及孩子的兴趣,让孩子在课外去学习一些喜欢的东西,绘画、书法、各种乐器都是大家的最爱,社会上各种训练班也应时而生。与现在不同的是这些训练班都是免费教学。开班的都是各方面的佼佼者,他们纯粹出于对艺术的热爱,自己乐在其中,又培养和带动了更多的青少年爱好者。在这种氛围下,我也赶时尚跟着活跃在当时安顺文化舞台的邓克贤、张永成,以及后来成了我先生的何平等几位老师,玩起了乐器,开始学练小提琴。

当年的少年乐队部分队员到清镇排练时与指挥林老师(后排右二)合影于红枫湖畔。前排左二即笔者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大众娱乐活动还非常单调,可看的电影戏剧也很少,但是小城安顺的群众文化活动却很活跃。学校、机关及各类企事业单位,都经常举行文娱活动,有的还按系统举办各类主题的文艺汇演、调演。我和一些60年代出生的孩子参加了当时的安顺市宣传队排练节目,参加城乡的种种演出,大家唱歌跳舞乐在其中。也就是从那时起得以经常与邓克贤先生相处,大家都叫他“老克贤”,他的平般之辈这样叫,我们这些小字辈也跟着叫,他却无任何不悦之态,同样欣然应允和颜收受。

老克贤在宣传队拉得一手好二胡,但他更多的时候是负责编写小品、剧本,并经常在调演中获奖。同时也写小说和散文,其中,有篇反映地方风情和社会风气的短篇小说《顾四爷看戏》,还被贵州电视台改编为单本电视剧获选在中央电视台播出,一时轰动安顺。直到后来担任了市文化局局长兼文管所所长,他才转向地方文化研究和书法的研究。这是两项伴随他终身的事业。

早年的邓克贤先生在笔者家作书法示范

当时宣传队中的老师,还有擅长作曲的张永成(有名的张板胡,后因病去世)、画家刘涛志,以及宋华祥、韩子华韩子健兄弟、刘庆贵、杨继强、黄余贵等等一大批当时活跃在安顺文艺舞台上的知名人士,他们很多人后来都事业有成,成为各自领域有名的专家。在他们的指导下,我们这批十几岁的学生娃组成了安顺最早的一只少年管弦乐队,除了自己独立演出外,还与大人们一起组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交响乐队,经常在安顺京剧团舞台公开演出。当时主要曲目有《春节序曲》《北京喜讯到山寨》《梁祝》等。宣传队解散后,我在几位老师指导下,又在川剧团乐队当了一段时间的业余演奏员,演出川剧高腔《十五贯》等。1977年恢复高考后,学业紧张,我们一帮“小文艺”才投入到紧张的学业中。

克贤先生在笔者家中读帖

1979年我考入安顺师专,学习之余也开始提笔练习写毛笔字。因为与老克贤、刘涛志等安顺书法界的高手们有接触,很是欣赏他们的书法作品,于是自己也临起帖来。当我觉得自己的字看起来像点样子的时候,居然在某一天大着胆子给老哥邓克贤先生写了封信,并附上写的几个字(大约是两句小诗吧)请他指教。克贤先生并没有因为我的唐突和幼稚而“打击”我,而是耐心指出问题所在以及习帖的诸多方法。虽然他常说“帖是最好的老师”,但对我这样连习帖的基本要领都一无所知的初学者,他却毫不嫌弃当起了我的老师,常常亲自上门指教示范,让我获益匪浅。总之,那时信上的一声“老哥”,把我带进了书法的天地,终生受益。刘涛志先生知道我习书后,也经常上门对我的临帖进行辅导。有了这两位良师益友,一时进步不小。虽然自己后来无所建树,甚至因工作原因而未选择以书法为职志,但却从此与书法结下了不解之缘,每天读帖、习帖,成了我几十年保持不变的习惯,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领悟到许多人生的道理。

1996年克贤先生为时年6岁,开始练习书法的小儿何愚即兴题书《无拘无束》

克贤先生去世前数月,我去他家看他。因为之前听他夫人管孃说,家人一直对他隐瞒着病情,我便借口是去向他借何绍基的楷书字帖。当时他说话已经很吃力,还给我细说安顺书法界目前学习颜体的情况,强调学何绍基的沒有几个,让我认真读帖,多多练习等等。其实老哥你可知道,我是以此为借口去看你,以免引起你的怀疑而担心自己的病情(已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啊!

在先生最后的日子里,他已知晓了自己的病况。我曾几次到医院看望,每次他都会跟我说起关于书法的话题。他告诉我他自己的体悟:每隔一段时间把临过的帖拿出来重新再临,这样会有很大提高!常言到人生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先生面对生死竟然如此淡定,我只能背开他悄悄流泪。

1997年,克贤先生与电视台及安顺部分文化人到关岭红岩古迹考察并制作节目

有一次,去看望他回来的杜应国先生向我转交了一幅克贤先生为我写的字,是秦观词《好事近·梦中作》,隶书横幅。应国说,克贤已不能握笔,这幅可能是他的绝笔了!听罢我不由悲从中来。应国还说,克贤在清醒时就为自己撰写了挽联和讣告。这个我虽然是知道的,却不由得又一次在心里惊叹,这个处处为别人作想的人,临到离世也还在为别人作想。以往的多数时候,总是他带着笔墨为亲友故旧家的丧事书写或草拟挽联,而现在轮到他时,为了不给家人朋友添麻烦,他安排好了身后的所有事情。在他逝去之后,我还听应国先生说起一桩轶事:他曾在贵阳的一次私人聚会上,当众念诵了邓克贤先生的自挽联:“吾生有涯,儿女纵多情,强留片刻终不可;事业无尽,轮回若非假,暂歇数年又转来。”念毕竟引来一片叫好之声,座中的钱理群、戴明贤诸先生除了大赞其妙外,尤对联语中贯透着的那种超越生死的乐观和通达欣赏不已。在我认识的已离世的人中,自己为自己准备挽联而且写得如此妥帖、如此洒脱的人,唯有他老克贤。

在滴水滩瀑布下激情创作的克贤先生

克贤老哥,你可知每次去看你回来,我都会梦见你已痊愈,其中有次还梦见你端着碗鸡汤对我说:“你看,我都可以自己熬鸡汤喝了……”

然而,这样的老哥还是离去了!虽然先生常对家人和朋友说:生老病逝乃自然规律,但你实不该走得这么早,这么快。设若假以时日,你定能有更多更好的建树。

呜呼我悲,天不假年,你走得这样匆忙!呜呼我泣,从此失去了一位谆谆教诲的良师益友!呜呼我痛,再也没有那个包容、厚道、善解人意的老哥了!如有来世,我还叫你老哥,还叫你老克贤,还要拜你为师!

老哥,愿天堂沒有病痛,没有烦恼,愿你安息!

· 作者简介

周燕:当过中学教师,曾任农工党安顺市委机关办公室主任、安顺市归国华侨联合会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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