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研究新星专访(15)| 王幸逸:科幻是我思想的演练场,白日梦的寄托处
2021
首届“科幻研究新星论坛“专访
VO.15
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科幻的?您如何定义“科幻”?
如果把童年时观看的《铁甲小宝》《铁臂阿童木》《火星鼠骑士》和奥特曼系列等日美动漫或者特摄片算作科幻,那么我想很多人都是自小就认识了科幻,甚至《哆啦A梦》,家喻户晓的蓝胖子,它的存在不也很科幻吗?但如果缩小科幻的定义,比如以科幻小说为对象,那么我对科幻的接受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郑渊洁的影响,但是我们现在讨论中国的科幻创作,好像很少把郑渊洁放进去讨论。我记得在小学时读到他的《生化保姆》《智齿》等长篇科幻小说,还有他的很多带有科幻色彩的短篇小说,作为一个在县城成长的孩子,一个从未接触过科幻作品的小学生,真算是非常新奇的阅读体验。到了初中我开始接触刘慈欣的小说,零零星星地读过了《三体》三部曲和《球状闪电》等,都是由重庆出版社出版的。但县城的新华书店很难买到当代的科幻作品,基本都是《海底两万里》这种老科幻,看完能接触到的几本刘慈欣,我又几乎一头栽进网文科幻和科幻影视里去了。
作为大众文化类型叙事的“科幻”,是文化工业与批评话语所构建的、被社会大众与创作者接受的标签,本身是不断流变的文化现象,我认为并不存在一个可以被总结并能以此永久排除他者的核心特征或经典定义,也无法通过机械的因果模式来追根溯源。作为文化产品类型的“科幻”,它之所以为文化消费者与生产者接受,进而成为一种既成的产品标签,主要是市场营销的造势、批评家的话语赋权、文化市场的商品分类与检索系统引导、媒介形式的变迁等综合因素作用下的结果。这个系统并不必须、也不可能是居而不流的。
克罗齐曾在《美学》中说:“每一部真正的艺术作品都对既定类型有所偏离,结果弄得批评家手忙脚乱,不得不扩大类型的定义范围。”或许“真正的艺术作品”的说法值得质疑,但“既定类型”的确会随着创作实践而变动,文类的原有准入标准总是承受着新浪潮的冲击,其未来与历史均有被改写的可能。当玛丽·雪莱创作出《弗兰肯斯坦》时,她更可能将其视为一本哥特小说,而非科幻小说,只有在“科幻”壮大之后,其作品的科幻因素才被发现或发明出来。如果一定要为科幻寻找一个可供辨认的特征,那么我尝试将其定义为:以科技想象为突出特征,与社会发展尤其是科技发展密切相关的、徘徊于现实与未来之间的幻想叙事。
科幻在您的生活和学习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思想的演练场,白日梦的寄托处,无趣生活的调剂品,方方面面都有。不同媒介、不同风格、类型和水平的科幻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看网文我会更关注世界观的架构,看影视作品,刚开始我不抱有太高期待,如果它画面很炫酷,剧情很刺激,脑洞又很迷人,那我也不介意当爽剧看完它。如果它涉及的问题我很感兴趣,比如《夏娃的时间》,我会认真地看完,然后把它放到内心的收藏夹里,日后或许会认真重温。看小说的话,比如菲利普·迪克的小说我会更关注小说中人的精神风貌,那比世界观、社会设定等更吸引我,如果说《银翼杀手》《少数派报告》这些电影是消费品,那原著小说就是破碎的镜子,黑色的灯火,很迷人。它们当然都是科幻,但对我的生活具有不同的意义。
在什么机缘下开始研究科幻?与最初接触科幻相比,现在您对科幻的认知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科幻研究是我很感兴趣但始终没着手去做的一件事,毕竟在我的本科学校,不存在单独的科幻小说研究课程,也缺乏相关的专业训练。加入科幻研究及文化传播课题组,是我开始科幻研究的重要机缘。我一开始做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但越做越发现科幻是非常复杂的,研究者不仅需要做非常细致的考辨源流的工作,更不能自限于考证出的这条源流,因为它同时还存在许多的支流,有许多的跨界暧昧之处,很多你意想不到的、好像和科幻没什么历史联系的存在,一旦仔细研究,你会发现它们竟然具有非常多的联系。当然这很大程度是因为科幻这个商品标签很畅销,但即使我们撇开“科幻”类型的商品化因素,关注作为文化现象的“科幻”,好像也很难拿出一个准确恰当的定义。当我们将一些文本指认为“科幻”,实际上已经根据一些既有文本的共同特征,总结了这一类型的基本规范,并以此作为衡量某个文本是否属于“科幻”的标准。然而,最初的规范性文本如何被挑选?类型规范如何被总结?对科幻进行本质主义解读的努力,最终只会落入阐释学的循环怪圈。
所以我现在对“科幻”的认知更加开阔,我相信要做好、做深科幻研究,也必须有一个开阔的视野。正因为“科幻”这一定义的外延并不那么明确,我认为对网络科幻小说的考察不但是可行的,也是发展“科幻”的内涵与外延、推动科幻研究必不可少的一项工作。
参加首届“科幻研究新星论坛”有何感受?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大家的论文观点都非常有意思,切入的角度方方面面,涉及的文本也很多元,比如《差分机》《流浪地球》《修真四万年》。和师长相比,作为本科生的我对科幻的理解还很浅,读的文本也很不够,靠着躲在屏幕后默默羞惭,我居然也参加了下来。印象最深的其实还是大家对科幻的热情,即使隔着屏幕,但看着大家的分享,包括老师的点评,我能感觉到从组织者、报告人到评议人,大家都是热心中国科幻研究事业的,相比中文系现当代领域那些成熟的研究话题,比如城市研究、视觉研究等等,科幻研究比较小众,但是我相信科幻研究的未来会更好。
您觉得本次论坛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我们下一届论坛将会在线下举办,您能同时给一些建议吗?
在十五分钟内讲出论文的全貌是很难的,评议老师很认真,他们的点评都是基于对论文全文的阅读得出的,但是作为旁听者,我们的信息获取量很少。既然下一届采取线下举办的方式,不妨提前印制论文摘要集供与会者参考,这样可以让其他参会者了解论文的大致内容。
我们之前招募了一些热爱科幻研究的同学,让他们自选研究课题,以“协同创新合作”和“师带徒”的小组模式进行线上培养,您觉得这样的方式可行吗?您会不会愿意参与?
目前的模式非常可行,很感谢姜振宇老师在我撰写论文时提出了宝贵建议。可改进的地方,我觉得主要在于小组内同学之间的交流比较少,毕竟我们每个人的课题内容不同,一般都是单独和导师沟通,而课题组开展的几次读书会都是全部成员参与、以导师为主导的。我认为不妨改进读书会模式,由各个小组单独进行,导师可以按自己小组的主题选取和布置阅读篇目,读书会也不是由导师讲,而是主要让组员讲,导师主持,我觉得这样可以提高组员之间的沟通。
是否认同历史感、现实感的匮乏与经验的同质化是当代青年学术爱好者普遍面临的问题?您认为自己拥有独特的个人经验吗?可以分享一下。
历史感、现实感的匮乏的确是一个大问题。历史感是唯物辩证法的核心,是把握现实的重要依据。包括我在内的当代青年在认识世界上往往在两个极端之间摇荡,一个是盲目崇拜规律,一个是盲目否定规律,这两个极端殊途同归,都是缺乏历史感和现实感的表现。前者试图用一种结构性的规律机械地罗织历史,并由此作为检验规律效力的证明,再将它放到现实中去。然而以赛亚·伯林早有分教:“历史学家的任务是作一幅传达某种独特经验的肖像,而不是一张能够作为一类相似结构的概括性符号的X光照片。”(《现实感》)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其中鲜活丰盈的经验难以用一条“铁律”轻易把握。
后者的问题在于陷入了虚无,迷醉于作为文本叙述的历史与现实,在丰富的细节中失去了总体性视野,失去了价值的锚定点。于是力量成了唯一的价值,胜利成了唯一的视野,物成了唯一的神。人不是机器,但拜物教把人的身心变成机器,人的丰富性被压缩,立体性被“降维”,变成一个“工具人”,一个在大数据海里跳动的小字节。
萨特曾说,当代诗歌的重要作用是在失败中祛除物的目的性,恢复物的个性,也就是唤起人性,是把符号化、理性化的词引渡到具象的、经验的世界。(《什么是文学?》)我认为当代科幻的作用庶几近之,菲利普·迪克的很多小说都有种浓烈的失败感,但正是在这失败感当中,我们得以去检验现实中人的处境。套用美国学者布里恩·汉德森的隽语——“重要的是讲述科幻的年代,而不是科幻所讲述的年代。”从事科幻研究的人也必须自觉意识到这一点,否则他的努力将会是南辕北辙的。
您关注同代人的科幻学术研究吗?是否可以从中发现群体性特征或倾向?
对95后的科幻学术研究知之甚少,我们还处于学习前辈的阶段,学术方面的成果较少,彼此的交流也不多。
感谢您对中国科幻发展研究及传播做出的贡献,希望继续为之努力,最后有什么特别想说的吗?
祝中国科幻研究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