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滑头三爷最有名
燕山诗文
滑头,意指藏奸耍滑,属贬义词。滑头有区别,有人说话办事为人滑,有人干活滑。滑,有人滑的深藏不露,有人滑的表面肤浅。
三爷姓王,在家行三。三爷滑,是干活滑,且滑在众目睽睽之下。三爷高高的个子,身材匀称,生的脸白且常着些红,眉眼间透着安逸与睿智,看上去总像享福的滋润之人。论辈份有人称其三爷,更因其长相别致,干活滑得出奇,社员们便都称其三爷,成了有别于族辈的社会称谓。内里不是尊敬,倒是充满轻蔑与嘲讽。其实,三爷三十岁上便已被叫开了三爷。可以理解为,三十岁时,人们就看透了他滑头的本质,已经是无药可救,秉性难移了。农人信奉“从小看大,三岁至老”的古训,故而,也是多看了他二十多年,算是很大的耐心和宽容了。
三爷干活滑是面面俱到的,而非属于学生偏科似的怵于哪一种。首先是农具与众不同,普遍都小一号。像战士打仗拿枪一样,农田活计样样需工具,大件工具,如耠子、犁张、碌碡、车辆等队里统一配备,而锨搞锄耙等则需各户准备。三爷家的东西小而巧,使起来爽快,但却往往不出活,效率低。看着动作繁乱忙活,实则偷机取巧,出工不出力。
比如翻菜畦,别人一锨蹬下去,深有一尺或九寸,他也一锨蹬下去,就许是半尺六寸;别人一锨锨排过均匀合理,他上锨与下锨左右前后间隔大,面上看过的去,实际剩有块块生茬,下种时地支楞八翘,不松散不便利;往车上装土装粪时,别人一锨实在量大,他小锨晃晃,两锨顶一锨;砍高粱秸子时,别人一镰刀下去,秸子茬低挨土,他一镰刀下来,茬口高六七寸,糟踏了高梁秸杆;铁耙平畦,别人几个动作下来,脚前一片地平如镜,他呢,只是把浮土平了平,土坷垃埋在下面,影响了种子出苗率。
常见的情形是,干同样的活,别人往往红头涨脸,汗水下流,而三爷则是冰凉四汗,一脸常态悠闲——白白的脸上挂着些红色。
还有就是沾轻怕重,专司轻便之责,如扬场装车位署占上风——免得吃风刮的土沫;侍弄庄稼看垄宽窄苗密疏——轻重有别;提前揣摸地块农活及队长安排,派活时选择和队长站的距离远近,面对还是背对。
说别人干活卖力流汗是受罪,而他倒真像观光和表演了。见别人那副窘态,三爷又会主动教干活技巧,当然会马上招来一片谴责声。人们的不屑,已经使三爷麻木,反倒不解起大家的愚顽来。众人皆叹——真是个百八十年出不了一个的魔症另类。有人总结出农村“四大滑”,三爷位列其中:
腊月的冰,
抹粥的盆,
下滑的辘轳,
王三的人。
三爷滑,招人贬招人厌,影响了大家,拖了后腿,队里召开会议时,有人提出该解决解决,便先让三爷检讨检讨,三爷承认干活惜力,始终没把体格体力练出来,又话锋一转说,人不应干活卖傻力,动脑筋用巧劲才是根本等等,气得大家脖筋粗暴,眼珠子要往外冒,狠不得暴揍他一顿,但都还是忍住了怒气。虽然纷纷说他脸皮厚,枉为爷们等气话,却终没人拳脚相加——毕定是队里的事,一个近似无赖的人,犯不上个人结仇怨的。
评分时,是三爷最难受的时候。社员们逮住了机会,机枪般朝他开火,三爷缩一房角,低着头,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任人数落,不插话,不搭言。他知道众人之矢是须让众人暄泄的——球消了气就瘪,人出了气则心平。三爷不争不论不辫驳,那神态有时又像在听故事——专注又悠闲。三爷不急。最后有人说,三爷不是无能只是少心干活,也是心计太重使不出力,于是又说,看在大老爷们人往那一戳不缺啥少啥份上,工分就别降了。喔,别降了,是给了面子,好大的面子。众人气出心平。
可一而在,再而三不降也不长,总是吃遍口水后工分原地踏步,大老爷们总挣九个工分,成不了整劳力,三爷就心怀奢望,澎涨起来,要求挣十分。说干起活来比人不差。众人不应,他不服软,于是就要田地比武评工分了。别人田里比武,是一两个人之间,水平相当,工分不等,心气不服。而三爷比武是犯众怒,于是队长秋哥用心挑俩最好的庄稼把式与之比试,薅苗耪地装车运肥,砍玉米高粱秸子拔麦子,刨冻粪割垫脚,都比过。三爷样样不落后,仍是原样的气定神闲,结果一摆,众人一惊一愕,哑口无言。全队人憋了一肚子气,三爷不躁,悠悠地问大家,我能挣十分不?啊?社员们傻眼了,肺都快气炸了……
还是秋哥队长机智,花花肠子多,说,咱定一件事,看看把每天干活都当成比赛,三爷如果换了工具,总这样干活是应该给十分的。众人反应过来,齐声道,天天比,好法子,谁怂了谁完蛋!三爷脸色变得全红,甚至有些紫,猪肝样的。他没想到秋哥来这一手,抄后路堵后门的让自己栽了跟头。滑头三爷干活没长性,定是不敢应天天比赛,于是就焉了头,还挣九个工分去了,又没做成十分整劳力。
人们嫌弃三爷,可队里没办法舍弃三爷。三爷是名社员,队里什么都有他一份。见他人聪颖,脑子转的快,秋哥便经常派他做些灵巧而不烦累的活计,比如,修修犁耙,砌砌猪圈墙,苫苫队址房草,等等。
三爷一辈子没挣成十个工分,没当成整劳力,直到八四年散社撤队。
以后岁月里,随着年龄增长,三爷渐渐老起来,但他心智没有退变,把本领用在了自家田地里,收成也丰盈起来。
再后来,人们便也渐渐忘了他的滑头,专心起自家的营生了。
三爷死时,伴着喇叭鼓乐的阵阵哀鸣,来了很多村人烧纸悼念。行列中的年轻人,已经不太知道他曾是“四大滑”之一的三爷了。
一晃儿,三爷已没了十多年了……
——本文节选自长篇非虚构文学《国印乡痕》
作者简介
张国印,河北省遵化市人。幼始喜欢读书,继而迷恋文学。读书、写作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各级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五十多万字。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唐山市作家协会会员,遵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文集《时光·岁月·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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