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冬 | 说穿了，人生就是把一系列痛苦和抱怨，最后变成笑话的过程
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狙公赋芧，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
01
猴子很可笑，那你呢？
《齐物论》里面有一个很著名的故事，几乎无人不晓，就是“朝三暮四”。
这个故事讲的是，狙公（喂猴子的人）给这些猴子分橡子，说：“早上三颗，晚上四颗，怎么样？”众狙（一群猴子）皆怒，说：“凭什么？凭什么早上三颗，晚上四颗？不高兴。”于是，狙公就改了，说：“这样吧，早上四颗，晚上三颗，怎么样？”庄子用的词很有意思——“众狙皆悦”。这个故事就是成语“朝三暮四”的出处。
一般人在学这个成语的时候，会觉得这说的是某个人想法、做法总是更改，老是变来变去的。其实，“朝三暮四”的真正意思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活在一种自己关于价值的习惯性判定里面。你习惯了，先拿多一点儿，再拿少一点儿。结果有人给你讲，先少一点儿，后多一点儿，行不行？虽然总量一样，却受不了。
你觉得猴子很可笑吧，但是为什么没有觉得自己很可笑呢？我们不都是这样吗？匆忙地要做一家公司，去融资，把未来的钱拿到现在来用，我们称之为“贴现率”。实际上，你把以后的钱拿到现在来用，也是要付出成本的。所以，我认识的一些传统企业、那些做得很好、很安全的企业，他们却不那么着急融资，也不那么着急上市。
现在有一种社会共识，一说到传统企业，就是那些行将就木的企业。一说到不融资，不拿天使轮、A轮、B轮、C轮、D轮、E轮，就没有那么大的差别。拿到E轮的人都痛苦得要死，你去问一下那些真正号称把估值做到很高的人有多么焦虑，就知道了。
朝三暮四，是一种灵长类动物普遍拥有的心智模式。你我皆灵长，我们总是很习惯按照某一种内心设定的要求去作出判断，当别人给出的建议与之不符的时候，抱怨就产生了。
有一天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儿子跟我一起去吃火锅，他说要喝姜汁可乐，我同意了。不过我跟他说，喝可乐之前必须先吃点儿东西。他就突然很生气，以绝食相要挟，说：“不吃了，不喝了，饿死我自己。”
我突然觉得很好笑——真是灵长类动物的孩子啊。他心里面有一个假设的预定——先喝两大口可乐，虽然还没有喝上，但他已经体验到了那种心理高潮。不料这时候，当爹的却说之前得先吃口饭。
其实，先喝可乐后吃饭和先吃饭后喝可乐，也就是在一分钟之内的事儿，到肚子里都是可乐泡饭。但这位灵长类小朋友，仿佛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煎熬，就堵在那里了。
我一边摸着他的背，一边跟他讨论：“你为什么会生气呢？你本来也决定吃饭的，是因为你开始的时候，下意识地、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是，你已经预设了一个先喝两大口可乐的颅内精神高潮，这事儿你体验了，所以当你爹要求你先吃饭的时候，你就跟那个猴子一样，不行，怒。如果我反过来说，那这样吧，你先吃饭，后喝可乐，你会不会高兴一点儿呢？”
我在儿子身上看到了原始人类心智模式上的特点。我很感谢他，这孩子用他活生生的情绪演，给我看了 “众狙皆怒”和“众狙皆悦”这两个瞬间变化的过程。
02
我们也会被自己的想象所绑架
我们总是习惯性地对自己马上要经历的状态有一种假想，哪怕这个假想很愉快，但也会形成一种障碍。这种障碍令我们发现，如果别人给出的条件与自己内在的期许不一样的时候，哪怕只是顺序上的不一样，我们都会被这个情绪绑架。
试想，在我们现实生活中，又何尝不是这样呢？非要那么着急把钱拿到自己兜里，通货膨胀这么厉害，急什么呢？
还有很多人，特别急着获得别人的认同。他们觉得，自己做了这件事情，就应该获得这样的认同。越是想象力丰富的人，越是容易被自己对未来的展望所绑架，只要别人给出来的未来稍微与自己的想象不同，就不停地抱怨。
“抱怨”的本意就是后来事情的发展或者别人的反应，与你的期许不同。但别人并不知道你的期许，于是这样就产生了“怨”这种情绪。
我们都可能是“朝三暮四”的人。“怨乃百病之源，也是百苦之源，一切烦恼，皆从怨来。”当我们看到这句话，其实应该很清楚，是你的就都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就都不是你的。
你将其放在一个更大的宇宙世界来看，就是这样，关键是不要被自己先前预设的那种情绪所绑架。而且这个愤怒和后来的喜悦，其实都只不过是情绪的假想。
“诸行无常，诸漏皆苦”，一切情绪，都是苦的根源。你可以试着回想一下，你平常主要抱怨的内容是什么？
静静地看一看自己抱怨的源泉，然后对照“朝三而暮四”、“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怒”、“众狙皆悦”；所有猴子都生气、所有猴子都高兴的这样一个场景，你就知道原来你的抱怨是如此可笑。
03
好的人生，就是一个把抱怨活成玩笑的过程
有一次，我有机会和崔永元老师在一起。其实，崔老师还在做一个很有意思的项目，叫《口述历史》。他这些年采访了很多老人家——也许他所采访的内容，未必有地方可以播出，但是他去记录这件事情本身就是有价值的。
有一天，崔老师跟我讲一些人的故事，关于“生和死”。一个老先生有一次跟崔老师讲，他在监狱里面，本来应该被万恶的敌人解决了。结果，那天敌人没选他，选了另外一个人。第二天，他觉得总该是他了，便很焦虑地等待那个时刻，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因为看守他的人喝醉了。到第三天，他听见脚步声来的时候，当时那种紧张、痛苦、焦虑啊，简直难以形容。因为你知道这个人走进来，把你拉出去，你就被处决了。结果，过来打开监狱大门的那个人说：“同志，解放了。”于是，他因为那个看守喝醉酒，就活了下来，一直活到接受崔永元老师对他进行《口述历史》访问的这会儿。
当这位老先生经历了人生种种的苦难、生死边缘的危险以后，他在描述这段故事的时候，完全就像在讲一个笑话。将一个自己人生的悲催，变成了一个谈笑间的笑话。那意思就是说，本来早该死好多遍了，没死成，居然还这样。这种状态，那都得过来之后才能体会。
说穿了，人生就是把一系列惊悚、痛苦以及抱怨，最后变成笑话的过程。
就像之前网上有一个《十大装逼人物指南》，其中不少人物也都算是我老师级的，平常我觉得高山仰止的人物，而我居然也忝列其中。
那里面列举了我以前的种种可笑之处。看完之后，我真的觉得以前自己多么可笑——太可乐了！一个人怎么能够愚蠢成那样呢？那段时间过去之后，你就会觉得，玩笑是多么有意思的一种人生况味。
想想自己，每一天的愤怒，是多么“灵长类”，多么朝三暮四吧。学会用一种看笑话的心态，看自己悲催的人生，你一下子就会发觉睡觉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了。感谢还有这样的一个时代，允许我们把自己的悲催，活成了一个又一个笑话。
如果用“玩笑”的心态，
去看过去半年
自己放不下的那些事情，
你现在有没有觉得
自己又幸福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