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碗馄饨
“老板，来两碗馄饨，老样子，一碗用清水煮。”已到耄耋之年的他在这家馄饨馆吃了近30年了。
“清水煮？”新来的店小二有些诧异。
“是的，清水煮。”他淡定的又重复了一遍。
“好勒。”店小二虽然觉得很奇怪，但还是马上吩咐了厨房用清水煮。厨房的大师傅习以为然的说，“老人家又来了？”
“嗯”。店里顾客不多，店小二好奇地想从大师傅那知道点什么和老人有关的秘密。
“大师傅，你和这老人很熟悉吗？他怎么一个人还要两碗馄饨呢？”店小二的问题有点多，“怎么还要一碗清水煮的呢？谁家馄饨不是清水煮呢？”店小二靠在门框边看着大师傅在那娴熟的煮馄饨。
“这个老人啊，不是本地人，他是五十年代，从北京下来的知青。” 大师傅一面说，一面用另一个锅重新加水煮馄饨。不一会的功夫，锅里的水沸腾了，大师傅数出5个素馅馄饨，放入锅中。素馅的馄饨放入水中，雪白的馄饨皮瞬间透出了点点缀缀的绿色。大师傅说，老人的素馅馄饨，只要香椿馅的。
店小二好奇的追问，“竟然还有这种馅的馄饨？”
“是啊，在这家店干了这30多年，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吃这种馅的人。但是老板特意嘱咐，专程给老人做的这种馅。”大师傅把煮好的馄饨放入碗中，里面不再加任何东西了。
看着这清汤寡水的馄饨，就像五朵白色的莲花，在水中飘浮，一股淡淡的香椿味从碗中飘出。
“爷，您的馄饨好了。”店小二把两碗馄饨放在桌上。老人礼貌的点了一下头，然后端起那碗香椿馅馄饨，轻轻地放在对面的椅子前的桌子，“秀啊，这是你最爱吃的香椿馅馄饨。”老人喃喃自语着，语气中充满了宠溺，眼神也温柔成了一汪水。
望着空空的座椅，店小二懵了，茫然无措地望着倚在门框上吸着烟的大师傅。
“这个老人啊，是1958年来的。那时候中共中央发出《关于下放干部进行劳动锻炼的指示》，根据这一要求，文化部所属各单位第一批下放1500多名干部，到河北和江苏农村劳动锻炼。当时下放到遵化大寨乡的有20多名美术出版社的干部。”大师傅悠悠地吐出一口烟，手中的烟头泛着细小的火花， “老人，也是可怜之人啊。” 他轻叹了一声，微微一弹，那些凝聚在一起的烟灰瞬间分散开落在地上。
“结账。”老人起身，把钱放在桌上，缓缓地转身离去，佝偻的背影带着一抹清冷的落寞。
老人几乎每天都会准时来这里吃馄饨，一来二去，店小二和老人越发熟悉了。
老人说他叫林萧，是北京人，上世纪五十年代下乡到遵化。因为是做美术工作，所以和当时的一些志同道合的同志在所属村庄成立了美术学院，发展农村美术爱好者，学校招收的学员大多是农村的劳动青年，也有五十多岁的老农民和十四五岁的少年，他们既是生产劳动的能手，也是文化战线上的骨干。也是在那时他认识了村里的一位姑娘。姑娘好像天生为美术创作而生，一点即透。那时候，农村都画壁画，姑娘的作品栩栩如生。1958年在国庆来临之际，他们编选了八十多幅作品出版了《遵化农民画选集》发行全国。选集中的作品大多配有诗歌，而且风格各异。姑娘除了创作美术作品外，还创作了很多脍炙人口的诗歌。这也更加吸引了林萧，后来他们相恋了。
姑娘喜欢吃香椿，她说香椿是遵化的特产，特别是开春的时候，她喜欢把院子里新长出来的香椿做成各种糕点。
老人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了笑容，这是店小二第一次看到老人的笑容，是那样纯洁无暇，他仿佛回到了过去，眼角的皱纹也在瞬间生动起来。
“那后来呢？”店小二注视着老人问。
“呵呵，后来啊，在学校开办两年后停办了。下放结束后，大家又回了北京。我与姑娘约定，处理好工作关系后就来找她。
“那你来了吗？”店小二以为老人辜负了姑娘。
“五年后，我回来了。”老人用手摸着拐杖 “后来，我们还有了一双儿女，日子过得很好。”说这话的时候，老人脸上泛起幸福的光泽，“可是，秀儿走得太早了。”老人涩着声音低喃着，浑浊的眼睛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自打那天老人离开后，却没有再来过。二天，三天，四天……一个多月过去了，老人还是没有出现。店小二想，老人一定离开了这里，去找他的儿女了。心里有些不舍，但也真心地替老人高兴。有儿女的陪伴，老人的生活应该是幸福快乐的。
“小二，来两碗馄饨，一碗清水煮。”一个中年女子说。
店小二听到是清水煮，仿佛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他重复了一遍“清水煮馄饨？”
“对。一碗是香椿馅，打包带走。”
店小二看着眼前这位端庄的女子说“您要带走？”他试图想问出点什么。
“恩，给我父亲带回去，他指定要来这家买。”女子坐在椅子上。
“那是您父亲？”店小二有些吃惊。
“是的，他身体不好，在医院，几天没有吃东西了，今天忽然想吃馄饨。”女子眼睛里有泪花在闪烁。
“老人怎么了？”店小二焦急的问，虽然他和老人只认识不久，却很谈得来。
“父亲在几年前就做过开颅手术，我们要接他一起住，他总是拒绝，说这里有他和母亲的回忆。一个月前，他独自在家，晕倒在家中，幸亏被邻居发现后及时送往医院，父亲昏迷了很久，前几天才醒来。醒来后，他就说想吃馄饨。”女子不停的擦拭眼泪。
“老人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说让我们准备后事。”端庄的女子，开始哭出了声音。“我们知道父亲一直在想念母亲，母亲和父亲的感情非常好，他们一起创作，写生，还培养出很多优秀的画家，后来母亲去世了，父亲就独自一人生活。后来他创作的作品也只有香椿树了。父亲说，母亲一生都爱吃香椿……”店小二明白，老人再用这种方式在怀念故人。
老人曾说过，他为什么要吃清水煮馄饨。因为老伴说这是看透，不说透，难得糊涂。是啊，人生就是难得糊涂。孔子发现了糊涂，取名中庸；老子发现了糊涂，取名无为；庄子发现了糊涂，取名逍遥；墨子发现了糊涂，取名非攻；如来发现了糊涂，取名忘我。世间万事惟糊涂最难。有些事，问的清楚便是无趣。连佛都说:人不可太尽，事不可太尽，凡事太尽，缘份势必早尽。所以有时，难得糊涂才是上道。
老人为什么总是要两碗馄饨，是在思念心中那个人。后来店小二还得知，这家店的老板也是那年下乡的知青。五彩缤纷的夏季过去了，一片片落叶铺上了秋天的色彩，饭店店面升级，店小二也离开了，老人也从未来过，也许是和久别的姑娘再次重逢了吧……
作者介绍
代文静，笔名文静，2017年被授予中国校园文化艺术研究中心客座教授；2005年被授予华夏文学艺术家称号；遵化作家协会理事；遵化电视台新媒体编辑部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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