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笔记：龙门峡谷
梁东方
从满城向北，向西北方向，过去就是进山了。当然现在也是进山了。之所以过去更有进山的感受，是因为过去道路狭窄多变，山地的植被和山石水域气息占着绝对的主导地位，与平原上迥然不同，所以进山感很强烈。现在道路宽阔平滑，开车行走，不知不觉就都一晃而过,进没有进山已经变得有些漠然。
以前骑车走这条路回姥姥家，不宽的小公路在训口的山腰上盘旋，柿子树紧挨着路边的梯田伸出曲虬的枝杈，红叶之间的黄色果实，散发着浓郁的磨盘柿的味道。那种味道是山石和植被气息混合以后所独具的，是太行山中才有的绵延了成千上万年的古老气息。
龙门水库因为就在公路边上，来来回回经过都会看见，看见峥嵘的狼牙山耸立在平静的水面之上的让人过目不忘的画面，所以也就不以为其中还有什么更神奇的景观了。
不过后来龙门水库的水经常很少，从公路的角度上看过去，狼牙山虽然依旧峥嵘却只能耸立在群山之上，已经难有水面上耸立的雄奇之感了。后来也听说过见到过关于龙门度假村、龙门峡谷之类的说辞，觉着不过都是依托龙门水库做的商业开发，直到今天，端午时节的闷热难耐之中想到水边上树荫下找一找荫凉的时候，才赫然发现这龙门峡谷还真就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就。
在太行山的浅山区里能有如此狭窄挺拔的自然峡谷实在是出人意料，当年作为自然河道是大自然的创造和选择，如今作为景点，则是华北平原上稀缺而珍贵的山地水域、地理形胜。
在端午到来的时候，一起到来的是骤然升高的气温和潮湿闷热的感受。人们在屋子里没有空调几乎已经难以待下去，出来走走，却也是遍地在燃烧，到处都在桑拿。即便驱车到了龙门水库高高的堤坝下的大泡桐树下，如果没有雾霾的话就是观赏狼牙山的最佳位置上，也还是闷热难耐，除了水库水面上一点耀眼的反光之外，一切都很朦胧。最近处的对岸的山丘和山丘上浇筑了半截的房地产，便是全部视野里的所见了。
站在这里还是可以将整个这一带大的地理形势看清楚的：在没有修建水库之前，姥爷推车独轮车从深山里出来，经过西山北西部，完全徒步穿过现在的库区底部，过龙门到神星的路径是一条可以避开大部分山坡的捷径。从山里一步步走出来，走一天走到神星，第二天再从那里搭上班车前往保定……
在那诚朴的步行时代里，人们孜孜矻矻一个汗滴摔八瓣所造就与所敛守的内心像是山川本身一样未经污染破坏，天地与人尚有一致着的美感。
后来水库大坝将南北西各个角度上山与山之间的开口全部堵住，使公路只能绕行水库东侧那条唯一的路径。也将龙门村直接向北部的通道彻底隔绝。现在，人们络绎不绝地驱车而至，所能做的不过也就是停下车，站一站，看一看，然后又赶紧回到有空调的车里去了。偶尔有徒步走来的男女，在无遮无挡的炙热里如果不是因为手拉着手的两个人之间的情愫作为最强大的抵抗，也应该是很难承受这样的酷热的。
幸亏有关于龙门峡谷的道路指引，辗转下了陡峭的大坡，到了水边树木的阴翳之下，在水上厚厚的垃圾之外，才感受到一点点令人惊喜的凉意。凉意来自不乏垃圾的水面，更来自己身边直上直下的石壁中巨大的豁口洞穴，洞穴中的凉意是从山体中来的，不受外在的气温控制，是人类未必知道，但是其他所有地表生物们都很固执的生存信心的所从来处。
由此开始的龙门峡谷景区就是随着峡谷的自然环绕始终有河水相伴相随的格式了。水边有树，树下有路，行人迤逦树下，倒影也在水中缓缓前行。在峡谷最开阔的地方是一家巨大的餐厅，餐厅对过的空地上是停车场，停车场边的水岸上是一处处有桌椅的亭子，每一个亭子都是一桌吃饭的人。因为天气热，因为吃的东西热量高，所以男人们都脱了上衣，赤膊而食。形成一种富有本地特色的光膀子就餐的蔚为大观。
再向前，水边上的亭子里可以吃自带的食品，也可以自己烧烤。这是为什么很多车辆执意要开到最里面的停车位的原因。他们有备而来，一应吃喝用具都在车上，到这里就是为了这样吃喝一顿。
几乎每个亭子边都站着一个赤膊者在烟熏火燎之中烤着羊肉串，一时间很久不见的炊烟在峡谷半空静稳层形成了一片凝滞不动的紫云，带着油烟粘人气息的紫云，火烧火燎的味道与峡谷里流水汤汤之间的凉意互相顶着牛，使不在这里就餐的游客不得不放弃久做盘桓的打算，匆匆一过便就原路退了回去。
相当程度上这里已经成了烧烤谷，将夏日街头曾经的烟熏火燎全盘挪到了这远在深山的峡谷之中，也算是汽车时代里的一种意想不到的便利和奇观了。
在这宝贵的峡谷水岸，其实除了吃还可以做其他的事情。比如孩子们赤脚溯浅溪而行，比如安静地坐下，聊天甚至阅读。和大自然同步的安静，会帮助人祛除暑热，会让人活得更其深远。
即便不求高雅，景区的秩序之中也似乎应该包括尽量尊重大自然原始气息的题内之意；大家互不干扰地徜徉在老天爷这硕果仅存的赐予里，才是这一代人应有的虔敬与享受。在积极对停靠车辆收费的同时，在安排人捡拾垃圾的同时，这更应该是景区也好、饭馆也好的长久经营之道。
返回的时候汽车爬升高高的峡谷才意识到刚才下来的时候有多深，盘路两侧的红杏正在成熟期，有不少人停车下来摘杏，虽然人多势众，但是人人也都难免并非光明正大之色。外面公路边上有很多摆摊卖杏的，价格不高，质量也比这样摘来的要整齐。大概谁也不肯承认这样做仅仅是为了省下几个买杏钱，一定还有好玩之类的借口。可这样对天道人心的违拗之举，比之峡谷中的烧烤污染之事，不是更甚一层，也一定可谓同类了。
任何风景都是人化的风景，都因为人的参与其间而被赋予了人的痕迹，信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