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缓之心

有人倡导，要快乐生活每一天，把日子过成段子。我说，这将是巨大的灾难。每一天都快乐，也就没有快乐了。

日子若都像所谓好玩的段子那么精彩，人生就成为荒诞的滑稽剧，人人都要成为疯子才行。

严肃的人生，底色都是苦难，有了一点甜，就感觉特别甜；所以，人生，无非是苦中作乐而已。
　　

有人想把日子过成段子，是因为他们对人生太贪心了。总是想，精彩些，再精彩些。“精”，浓缩也。“彩”，花样多呗。

长篇小说，他们是看不下去的，那就一缩再缩，缩成黄段子。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从科员开始熬，熬到退休还是个科员，这样冗长的过程他们受不了，他们要跑步前进，最好可以坐火箭。节衣缩食、粗茶淡饭，这样的生活太乏味，他们要觥筹交错、莺歌燕舞。

仔细想想，这些所谓精彩的生活，往往都是闹剧。看似精彩，其实是挥霍。所谓生活精彩的人大概都会有这样强烈的感受：日子过得太快了！我还没享受够呢，就快老了。日本和尚吉田兼好法师说得好：“以舒缓之心度日，则一年亦觉悠悠无尽；以贪著之心度日，纵千年之久，更何异一夜之梦！”
　　

“以舒缓之心度日”，何其难也！

我回想几十年的时光，也就在童年时有过一段“以舒缓之心度日”的经历。那时的孩子，没有玩具，没有电视，更没有电脑。

在外婆家，我一个下午都在看她养的那头大白猪，看它懒懒地躺在泥地上睡觉。我摸摸它的背，它根本没反应；揪揪它耳朵，它就哼一声。我至今还能回忆得出那头猪身上的气味，甚至它的眼神。但是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我无疑每天都在“以贪著之心度日”，虽然颇为无奈，但也只能不断找理由为自己开脱。总是想，也许老了以后会好一点吧？像晚年的杨宪益（著名翻译家）那样，天天在家看电视，说，“我都这么老了，还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