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敬孝

马兰敬孝

作者:逍遥客

(小编按:逍遥客所撰韩士英系列故事部分章节被节录收入《南充历史名人》我市学生读本。)

诗云:

才别又闻慈母去,程途顿失仕中需。山川落魄无颜色,天籁消声暗白驹。

相拥还留怀抱热,分眠岂晓梦魂孤。封官孝守三千日,泣把亲恩点点濡。

嘉靖二十年(1541)九月,韩士英改任南京工部右侍郎,他并未眷恋贵州巡抚的位置与风光,谢绝一切辞别仪式与宴请,立即收拾行礼,轻车简从启程。很多官道故交、新朋旧友,甚为不解,就连他的侍人、随从也不明其意。

“劄佐驿、底寨驿、养龙坑①……”韩士英不停地勾着手指,数着他已经飘过的驿站,“马夫,前面是什么驿?”他也惊叹,这是他第九次问话了。“湘川驿,老爷!”韩士英沉默了。心里却嘀咕:“咋才入川呢?”一路上,他一样谢绝了驿长的盛情、朋友的深情,总是素车简餐,日夜兼程。

国画:凌云山樵

时间过得真快,已是后半夜。韩仰才接着父亲,便听得何老夫人高声问道:

“是士英回来了吗?”韩士英一听非常惊讶,那马夫更是不敢相信。韩士英赶紧应了一声:“是,是孩儿回来看您来了!”顿时,韩宅的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如同白昼。

那何老夫人今夜一直睡不踏实,口里总是说“我英儿今晚要回来!”弄得王夫人和贴身丫鬟秋儿等人一直陪着她。当外面一有响动时,她便要问一次:“是士英回来了吗?”这不,王夫人和秋儿正扶着老夫人要出房门。韩士英见此,慌忙迎上前去,跪地拜道:“老母亲,快回房歇着,待孩儿稍事梳洗,便来问讯!”何老夫人知道韩士英孝顺,又重礼节,高兴得合不拢嘴,说道:“好!好!好!”转身回房。韩士英急忙净了身,修了面,换上衣服,端上母亲特别喜欢的水果,来到王夫人遵照他的安排而设好的座案前,整冠②理衣,双膝跪在案上,正对母亲,躬身并双手将果盘举过头顶,细声说道:“母亲大人在上,孩儿不孝,未能常侍身边,请用小果!”何太夫人含颔而笑,“好!好!好!”顺手拈了一枚桂圆,一边剥一边说:“我说我做的梦灵验,你们总不相信!这不,我的英儿不就出现在我身边了么?”秋儿口快,机灵地接道:“知道,老祖宗的梦就是灵验!”如此这般,韩家一夜无眠。

韩士英平服洁面,一早便恭敬地候在母亲的房门外。秋儿开门发现韩士英,惊讶地喊出了声:

“老爷,这么早呀!”韩士英马上上前捂住秋儿的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道:

“嘘,别惊挠了老太太!”秋儿明白,但里屋里已经传出了何老夫人的问话:

“秋儿,外面是谁呀?”

“回老祖宗话,是老爷!”秋儿知何夫人已醒,便直接报告道。“给母亲请安!”韩士英立即向里屋回话道。

“快、快、快,快进来!”其实,老夫人昨晚虽然因欠念士英,觉没睡好,但精神依然饱满,很早就起来了,秋儿也助她洗漱完毕,因而韩士英快步而入。重整衣冠,面对母亲,双膝跪地,双手过头,长揖在地,如是再三,何氏先是乐呵,紧接着便上前,一边拉起士英一边说道:“英儿,免了免了!”秋儿一见也趋上前去扶韩士英。然后,韩士英扶何母去正堂坐好,便对秋儿说:“叫她们奉早茶!” 秋儿明白,一溜烟而去。不久,春儿、夏儿等人鱼贯而入,一应餐饮俱备。冬儿正准备为老夫人侍餐,韩却扬手止了,自己上前,亲自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羹,用羹匙反复搅匀,取了少许于外,亲自尝试,觉得不烫后,方端上前去,一匙一匙地喂何老夫人,就像母亲喂婴儿般,那样的宁静,那样认真。何氏心底乐开了花,很配合,一边笑着一边又说自己还行,但韩士英却执意要亲自喂,还说道:

“娘,孩儿在外,很少陪您,更没时间孝敬您。这次回来时间也不长,就让孩儿好好服侍服侍您吧!孩儿知道母亲为了我们儿女,风里来雨里去,落下了一身病,尤其是寒湿,特别严重。现在母亲您年事已高,心脏、血管也不好使。因此,孩儿在贵州任巡抚时,托人给您买了些滋补品,特别寻人在乌蒙(今昭通)买到了竹节乌,孝敬母亲。这竹节乌是天麻中精品,非常稀少,功效奇大,连皇帝都点名要求进贡哩!今天,孩儿遵照医嘱,给您熬了这羹汤,希望母亲越来越健康!”王夫人也一旁帮腔道:

“对、对、对,希望老母亲长命百岁!”秋儿也地凑上来快嘴:“家有老母,胜过一佛!”大家七嘴八舌,把何老夫人说得心里乐开了花,笑声满堂,不停地说着“好!好!好!”

就这样,韩士英一日三餐总是亲自侍奉着母亲,一日九叩地问安,好像要把几十年来的养育之情统统反哺,好像要把几十年的对母亲的爱悉数表达,好像要把几十年的愧疚完全赎回,好像要把几十年的思念彻底弥补。

国画:凌云山樵

然而,光阴荏苒,时光不再。到岗的勘合③时日渐渐临近,但韩士英总想往后推,不肯离开母亲,甚至内心已产生了弃官奉母的想法,结果被老夫人洞察,要韩立即反岗履职,为国效力,从此不再要韩士英敬茶拜礼。韩士英内心非常痛苦,一头是母亲,一头是国家,担在自己肩上的,两者都不能舍,故而小我与大我在心里一直打着架。一天,何氏见韩士英还在犹豫,突然大怒,坐上正堂,呼来一家老小,正式训话。这是她这些年来从没使用、也是特别严肃的家规仪礼。一般老小悉数跪在堂下,只听得何夫人撇头问道:

“家大吗国大!”大家不假思索冲口而出:“国大!”

“对了,是我韩氏好儿孙!”然后,她点名问道:“韩侍郎,家大吗国大?”韩士英知道母亲生气了,要动用家法,头低得不能再低,声音宏亮地说道:“国大!”没等韩士英说完,何夫人厉声说道:

“亏你还是读圣贤书之人,亏你还是肩有重任之人,亏你还是食用国家俸禄之人……”韩士英仔细地听着,不敢啃声,连出气也少了许多,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太狭獈了,在母亲大义凛然面前,显得那么渺小,心底翻江倒海,五味杂陈。特别当他听到母亲说“你就是这样为儿孙做表率的吗?”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一早,韩士英便向母亲请安告别。那何夫人又叮嘱道:“儿呐,‘兹王命也,急去,勿念我!’”韩士英泣不成声,真是忠孝两难全呀!

“还好,母亲年事虽高,但‘体健,膳饭加飱④’”韩士英一边前行一边思想,马蹄的“嘚嘚”声与马夫的吆喝声丝毫没能打断他的思绪。定邑⑤的青山、合阳的绿水、巴县的繁荣,没能驱除他心中的愁;长江的风光、岳阳楼的记忆、南昌的惊魂,也没能绽开他脸上的笑,在他的心底,始终有一种痛,那种痛犹如生离死别般,隐隐在胸口,挥之不去。

船入龙城驿,驿长早得公文,知韩来而迟未见,这会儿听得韩宿龙城,大喜。于是,惊心准备,欲与老上司好好叙叙旧。然而,韩士英心情不好,孤言寡语。驿长奇怪,他知道韩士英是一个乐观豁达之人,特别是在这种与老朋友见面的情况下,即使有天大的事也得给几分笑脸。斗胆问道:

“敢问韩大人,一路有何不快?”

韩一听,知道自己失态,忙回答道:“没、没有,一路很顺利!”

第二天,韩士英起了一个大早,遥见南京就在前面,勘合的时日正好,他很欣慰,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喜色。也就在这时,快马而来的邮差正好送达邮件。韩士英不敢接手,原因是他这些天一直梦见自己的母亲在花丛中向他微笑,然后那花由红色变淡灰,最后变成了白色。等了许多,他还是接了过来,木然拆开。果然,不出他所料,是母亲仙逝的消息!他顿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驿长一看,不明究竟,一边叫人赶快扶起韩士英,一边拾起地上的信函,方知噩耗,这才明白韩侍郎郁郁寡欢的原因,真是母子连心呀!

韩士英快马加鞭,赶往南京复命,交换勘合的符契文书后,又报母丧,具奏关给,“关领⑥勘合”,即刻日夜兼程返回,归家丁忧⑦。

注:

①劄佐驿、底寨驿、养龙坑:驿站名。

②整冠:整理头冠。

③勘合:古时符契文书,上盖印信,分为两半,当事双方各执一半。用时将二符契相并,验对骑缝印信,作为凭证。凡调遣军队、车驾出入皇城、官吏驰驿等,均须勘合。

④飱:sūn 指晚饭,亦泛指熟食,饭食。

⑤定邑:今武胜。合阳:今合川。巴县:今重庆九龙坡。

⑥关领:领取。

⑦丁忧:朝廷官员在位期间,如若父母去世,则无论此人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孝二十七个月。

国画:凌云山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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