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正亚专栏】照镜与写作 / 开普饭

照镜与写作

作者：蒋正亚

现代社会，镜子再也不是什么奢侈品，照镜子（特别是男人照镜子）再也不会被认为是一种爱俏的举动。镜子利用光的反射原理，让人们看到一个真实的自我：头发是否零乱，眼角是否有眼屎，脸上是否有污垢，牙缝是否粘有韭菜叶，衣帽是否穿戴整齐……

这和文章的修改同理。

前几天发了《如厕与写作》一文。其实一件小事没说，今天就坦白交待吧。正月十一那天，从天井山下来，饭店就餐前赶紧如厕，听得有人敲门，我急人所急，解决问题后匆忙出来。不料，出了洋相，裤子拉链都没拉上，幸有劲松之歌平国先生及时提醒。

说说大前年吧。我和一些文友采风归来，次日酒后，将往返途中所讲《纵情山水》仓促成文，寄与潇湘原创之家刊出。自鸣得意之时，总编私信与我——江南客黄志中老师指出所引诗文至少存在七处错误，吓出我一身冷汗，心急火燎厚着脸皮请求撤稿（全是我读书不精、态度马虎所致。借此机会，向黄老师致敬）。

这样的糗事，于我岂此一箩筐。教训深刻啊。

出门之前，照照镜子，将不如意处细心处理一下，实在是应做之事，应有之理。人，谁不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他人？虽然我长得丑，一向不修边幅，但我也觉得干净、利索、得体，是对他人最起码的尊重。

文章之事，也是一样。除非某些日记秘不示人，否则总希望被人看到并欣赏。你的作品，有什么理由，出手之前不修改修改呢？

唐代诗人朱庆馀《近试上张水部》：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借画眉之事，问自己的文章水平如何，含蓄委婉，千百年来传为美谈。你看新媳妇拜见公婆，也要认认真真描个眉毛。不知道她家里有镜子没有（唐代铜镜价格不菲）？如果没有，她则是“以人为镜”，让夫婿提提意见。

鲁迅先生《答北斗杂志社问——创作要怎样才会好?》说到了自己的八条创作经验，其中第四条即是“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把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

不能否定，世间确有天才奇才，所谓“倚马可待、文不加点、一挥而就、一气呵成”，但我不相信某些作家的吹牛，“我写的文章，一个字都不能改，包括标点符号”，除非他提前做足功课，一改再改，精益求精了。

修改文章，可以从立意、构思、标题、布局、字词、修辞等多方面着手，有大改、小改之别。《木兰辞》写花木兰征战回家：“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比作改文章，前几句是大改，推倒重来；后两句是小改，小修小改，包括润色。

我今举我例，说说字句的修改吧。

拙作《发圈与作文》初稿开头有句：直到2018年，我才学会发朋友圈。一经学会，胆儿就肥了，隔三岔五，要转发自己的文章，也转发表现个人生活和情感的图片。

写完默读，觉得拗口，不符合我的用语习惯，把“胆儿就肥了”改成“胆子就慢慢大了起来”，如此才是老实人说老实话。“岔”字对吗？或者用“差”字？犹豫了一下，查查，两可。

拙作《发圈与作文》初稿提到《长寿有只通天掌》：文章在“长寿采风专辑”刊出后，获得同行者的一致好评。文章虽不怎么样，但选材我可没有少费斟酌。

写完默读，觉得拗口，不符合我的为人性格，删除“一致”二字，勉强可以了。“一致”好难啊，我是虚荣，人家也掺些奉承。

拙作《说话与写作》初稿写道：有人说，会说就会写。我说，未必。这里的“会”，不止于一岁左右的小孩能开口说话，还指某些领导干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真能说”。

写完默读，觉得拗口，针对的对象太过明确，何必引起是非？把“某些领导干部”改为“某些口才好的人”，如此，上下文也意义连贯。

拙作《说话与写作》初稿感叹：文学作为一种语言艺术，最忌浅白直露，好的语言最好是“若隐若现，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终不许一语道破”，这就对作家在立意布局、遣词造句等方面提出了较高的要求。

写完默读，觉得拗口，把“作家”改成“写作者”，如此就不显得我高高在上，好像在指导“作家”了，我本人仅仅是个“写作者”，愧为人师，做些普及工作而已。

或问：人，写作时为什么经常犯错甚至犯简单的、常识性的错误呢？

毛泽东说：“房子是应该经常打扫的，不打扫就会积满了灰尘；脸是应该经常洗的，不洗也就会灰尘满面。”他是借此提醒，要改正思想和工作中的错误。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写作时，难免情绪冲动或凝滞，思维短路或断路，考虑得不周全或太周全，粗心大意，笔误，如今电脑打字还不时衍生出连贯性“带词”，用郑寒梅老师的话说，就是“顾头不顾腚”。哦，我怎么这么性急这么马虎这么傻？滚滚红尘，几人能看透？一时糊涂，难免糊涂。写完之后，放一放，看一看，读一读，是完全必要的。用网络用语来说，就是该想想“冷冷”“安安”“婷婷”“静静”这些美女了。

让我们记住清代诗人袁枚《遣兴》这首诗吧：

爱好由来下笔难，一诗千改始心安。

阿婆还似初笄女，头未梳成不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