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康:旅行
旅 行
陕西 赵永康
小巷的雨声尤其清晰,从月初絮叨到月末,没有些许消停的意思。窗台布满着绒绒的苔痕,细雨的小脚丫在草坪上踏着赛跑,溅起水珠,惊扰了风。风又摔疼了雨,雨在窗子上哭花了脸,又落在了车肖心田上。世界那么大,她想去看看。
工作一年了,莫名的焦虑与空虚时常氤氲着她。就像Dry Martini在阳光下挥之不去冰冷的闪耀。好些没课的时光,她看着看着窗外不远的青山,悦耳的流水与似曾相识的云朵,就不禁暗自神伤。青山依旧,流水淙淙,还是那朵云。“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莎翁的话经常萦绕在她的脑海,抹不干,擦不去。
就连身份证她都检查了三遍,确认无疑地装在西安三福百货买的宝石蓝钱包里。行李她早已连夜收拾妥当,拉杆箱已做好了前进的姿势。她看了一眼简易书桌上的芦荟,又摸了摸窗台上碧玉的肥胖叶子,它们假惺惺的还都活着。宿舍内的绿意没有体现出该有的生命力。植株的绿叶没有亮光的时候,其实根茎早出现了问题。但毕竟是一抹绿,她舍不得扔罢了。
这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她把假都请好了。为了请假,她豁出去了。主任用地道的方言怀疑地问她:“又是那个前男朋友结婚了?” 她嘴角一抿,笑便出来了。“我真的病了!”“你个大活人,前天赛讲不风风火火的吗,怎么就病了?”“我怀孕了,算不算,我要处理一下。”主任尴尬地定在了座椅上。假条就这样拿到手上了。假条斜躺在书桌的右边。说谎的字体软绵绵的,真如病了一般。而主任的签名却笔力遒劲,愤怒与不满充斥着每一个极具张力的笔画。她知道那是不得已的批准,那更像领导上报前的最后通牒。她苦笑一抿,把假条对折了压到高脚杯下面。
昨天晚上她熬夜上网,查遍了周边所有的景点。把大川山河,亭台楼宇,都“访问”遍了。没想到竟然没有她想要去的地方。浅薄的山水与熙攘的人群不去也罢。要不出国吧,但好像不现实,就自己那点“月光”工资。
要到哪里去呢?凌晨四点的宿舍只有书桌角的台灯亮着,被黑暗虎视。夜出奇的静,大地品尝着雨,砸吧着嘴。风歇息在了夜里,悄无声息。她打着哈欠,盯着撞击着台灯飞蛾扑火一样执着的幼虫飞来飞去,在黑与白之间穿梭。光照着飞蛾,影子放大在墙角。十几平米的房间,沉寂在夜里,就隐匿了四壁,显得特别空旷。他想起身,寒意却带来了恐惧感。她激灵一下,又顺势坐在椅子上,下巴压着手背,手掌压着桌子。到哪儿去呢?她头微倾,白炽灯弯腰探照着书桌一角。她把收拾妥当的书桌顺势扫视了一遍。灰色墙壁下是自己大学毕业时穿着的学士服单人照片,自己分明是在微笑。虎牙闪耀着自信,瞳孔满是坚强。已经灰黄的大学时的教材、《飘》、《第二性》、《简爱》、《遇见未知的自己》、《一问一世界》、《围城》、《百年孤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20 * 5年考研词汇突破与真题解析》、《20 * 6年考研词汇突破与真题解析》、《在绝望中寻找希望》、《20 * 6年初中毕业学业考试说明》、《20 * 7年初中毕业学业考试说明》、《活着》、业务学习笔记、课堂练习册和教参……还有已用了四年并跟她辗转四地的台灯、工作一年之后自己买的电脑、剪不断理还乱从插座引出的插头和线、从窗帘缝隙射进的晨曦和沐浴着阳光的碧玉和芦荟……
她的脸被手磕痛了,她的手也被自己的脸压疼了,留下了几道丘壑似的红印。小巷的雨声驻了,没有一丝风声。她看了看手机,早晨六点半。正是以往起床的时辰,生物钟还是这么准。“Tomorrow is another day!” “No!Today is a new day!”她站起来伸了一个大懒腰,用脚蹬开了前进姿态的拉杆箱,揉了高脚杯下的假条,搓搓脸,毅然去了盥洗室。
吃筵席
要说啥东西好吃,当然是肉了。要说啥肉好吃,当然是过年的猪肉了。但“年”每年却只过一次,着实遗憾。除了过年能吃肉,平日里吃肉的机会就寄希望于吃筵席了。吃筵席分两种,肉席和豆腐席。肉席就是菜里有极少的肉,再搅些人造肉,和芹菜或绿豆芽一起炒,有肉色没肉味。但当时极少的肉就是好吃,不像现在:不吃肉觉得寡,吃着肉觉得假。豆腐席也不全是豆腐,只是压轴的是豆腐,菜里面数豆腐最值钱。但童年的吃肉席机会少之又少,现在只留存着对吃豆腐席的零星记忆了。
红白喜事,开席先鸣炮。噼里啪啦溅起碎屑,升腾起硝烟,但这并不影响吃席人的热情,人们眯着眼用手扇着烟尘,谈笑风生。开席啦!上酒上筷,上烟上菜。必定先是四个凉菜:土豆丝、土豆片、炸虾片、牛排丝或粉丝。满座都盼着菜端上来,端上来了却都还拘礼不肯夹。等到年长的老者或有威信的叔伯发了话,席才能开动。土豆丝,土豆片是意料之中的,通通绕过,冷落在桌角。炸虾片、牛排丝、粉丝才是娃们稀罕的。
五颜六色的虾片,筷子一拥而上,又纷纷而下,盘子便空了,手慢无!通常右手夹着虾片,左手还掬着在下巴处捡漏,只听到咀嚼虾片的咔嚓声。牛排丝是豆制品,和时兴港台电影中的“牛排”有着天壤之别。听着高端大气上档次,吃着酸爽劲道有嚼头。凉拌粉丝常佐以芥末油。坐席的小娃是吃粉丝的行家。坐在凳子上够不着便跪坐下,还是够不着就立跪下,左手支撑着桌面,右手拿筷子去够粉丝。千万别以为他只夹这一筷,只见他腕部逆时针运力,如此缠上两三匝,一盘粉丝便所剩无几了。吸溜一大口,辛辣呛鼻,涕泗横流,得赶紧用手捏鼻子擦眼泪花了,惹得一众嘲笑。油炸花生米最考验食客,娃们毕竟要较量谁夹的颗数多。你夹了两个,她夹了三个,他又夹了四个,可惜中途却掉下去三个。大人笑笑的,夹的少,动作却连贯,最终吃得最多。油炸花生米在专门酒场上又叫“奉陪到底”,酒喝没喝大,就看你夹花生米的动作了。夹着一直掉的人,肯定量不行。酒过三巡,夹花生米精准或颗数多而稳的红脸大汉,一定是海量!你要小心!
酒装在哑铃状酒壶里,灌装着三两块的秦川大曲或者自家酿的包谷烧。酒壶只配着一只杯子。桌上喝不了的把杯子一个劲儿的往下传,或者说监酒呀;能喝的划拳行酒令,高升五魁的喊叫,或者打老虎杠子,筷子敲得桌盘响。有红戆着脸,捋不直舌头的,回家必被老婆骂。娃们看戏一般的,趁机只吃菜。纸烟是黄公主或者被称为“窄板”的蓝色猴王。一人一根,不抽的便放送给了抽的。娃们中胆子大的想尝试,或者刚要别耳朵上扎势,被家长一瞪或一吼就乖乖放下了,害怕回家挨饱打。
依稀记得热菜是有一个烩菜,两碗丸子的。烩菜是老三样———萝卜、白菜、芋头,外加些红薯粉条。一锅炖了端上来,萝卜之绿、白菜之洁、芋头之黄,秀色可餐,飘着香气冒着泡。高汤必醇厚,菜肴皆软和。这菜是缺牙少齿大爷老太的最爱。红薯粉条熟烂而不断,往往是一头夹在筷子上老长了,一头还拽在碗里。这得赶紧找同坐的帮忙了。再僵持下去粉条挣断了烫水必溅出来,污了新衣衫,辣了你的眼。两样丸子一毛一圆,一咸一甜。每碗放八个,同坐一人一个,不可多占。但碗中难免有个儿大个儿小的,席上难免有贪吃的,你要精挑细选,一夹即中。动作不利索的,就只能吃窝在碗底垫碗子的萝卜和红薯了。
最后是压轴的烩豆腐。比装水,碟子肯定不如碗,通常碟子是装大菜的。但乡村的大菜却得用碗。不信你看:八仙桌桌角上各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香味飘着红辣椒油点缀着青色小葱与蒜苗的嫩白豆腐。一桌人摩拳擦掌早已迫不及待了,拿起一双长短不齐、头还糟了的筷子,也许是一根红色一根黑色,多半还是翘翘,夹起一块就往嘴里放。这时有经验的送到嘴边必定先吹吹。娃们却不管,一嘴下去,好家伙,麻得浑厚,辣得过瘾,烫得也通透。忘记吹凉了,张着嘴巴,拿手扇着,啊啊啊的叫。捶胸顿足,赶紧让母亲往嘴里吹凉。这会儿父亲多半愠怒,讥讽谩骂着却抚刷着孩子的脊背和心口,害怕把心烧了。但孩子一会儿就忘了事儿,又伸着筷子去夹,不过这次必定小心翼翼了。
酒足饭饱再来碗胡辣汤,就更滋润了。白菜、豆腐条、黄花菜等时令菜肴爁炒了煮于一锅,即煎时勾芡以大厨调配的粉面。其色清亮润泽,其味酸爽醇厚。喝时不能太急,急了同样烫嘴。要吸溜溜的喝,慢慢品,越品越香。想再来一碗,却都饱到喉咙眼了,况且还得排队,半天抢不到舀勺,只好作罢,悻悻而不无遗憾的散了席。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每一次的吃筵席都是一次相会。感情在方桌上加深,人情在追往中继续。吃筵席就像站队:有人掉队、有人站队、有人插队,再掉队、再站队、再插队,如此循环。后来我又发现,筵席不外乎两种:自己吃别人的筵席和别人吃自己的筵席。人们在筵席间行走,走村过社,走南闯北,走着走着一辈子就走完了。
责编:丁松 排版:何苗
赵永康(车肖),陕西洛南人,90后教师。转述文概老师的话:坚信文学的力量可以移山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