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这次的波拉尼奥同样耀眼
1992年,当波拉尼奥得知自己的肝病日趋恶化时,他仍是个以写诗为主的无名作家。深感所剩时日无多,为了改善拮据的家庭状况并为孩子们留下一点遗产,他决定集中精力写小说。
尽管波拉尼奥生前已凭借《荒野侦探》赢得了西班牙语文学最高奖“罗慕洛·加列戈斯国际小说奖”,但他或许不会想到自己的声名在死后的十几年间高涨,成为西班牙语和英语文坛最引人注目的现象级作家,评论界更是把他和马尔克斯、略萨、科塔萨尔等文学大师相提并论。
■ 波拉尼奥
继鸿篇巨作《2666》后,《帝国游戏》是在波拉尼奥过世后出版的第二部长篇小说,而直到近年他仍有“新作”接连面市,以致《纽约时报》调侃地说他是“死后最多产的作家”之一。
但其实除了《2666》,波拉尼奥身后所出版的多数作品都完成于他创作生涯的早期或中期。《帝国游戏》写于1989年,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在这部“少作”里可以发现诸多他后来作品写法与想法的雏形。《帝国游戏》的原稿是其遗孀卡洛琳娜·洛佩斯在亡夫的抽屉里发现的,部分打印部分手写,因而也有人猜测波拉尼奥之所以未在生前出版这部作品是因为还有继续修改的打算。
尽管现在已无法确证他这么做的意图,但可以肯定的是,有《2666》这样的珠玉在前,读者对波拉尼奥的期待自然已经提得很高,而《帝国游戏》也确实没让读者失望。
西语本出版一年后,英译本先是分四期在《巴黎评论》上连载,而后才成书出版,这也是《巴黎评论》自1970年代连载哈里·马修斯(Harry Mathews)的The Sinking of the Odradek Stadium(《奥德雷德克体育场的沉没》)后,再度连载小说,《巴黎评论》在介绍中写道:“年轻的小说家发现自己有如此成熟的写作才能一定很兴奋,或许也会有点吃惊。”可见,《帝国游戏》虽是波拉尼奥从诗人转向小说家的初步尝试,但仍是一部可期的上乘之作。
夏日海滩和一场硬核游戏
《帝国游戏》的情节并不复杂,却包含着复杂的主题和庞大的历史。全书就是主人公乌多·贝尔格的一本日记,讲述他与女友英格褒在西班牙海滨小镇度假时所遭遇的一切。
乌多与女友都是德国人,他在电力公司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同时他还有另一个不普通的身份——德国兵棋比赛冠军。乌多对兵棋格外痴迷,打算在度假期间继续钻研兵棋《第三帝国》的策略。儿时,乌多每年夏天都会和家人一起到这个小镇来度假,每次都会住进艾尔丝女士和她丈夫一起经营的酒店,这一次他和女友还是住在这里。他们认识了另一对同样来自德国的情侣——汉娜和查理。但不久查理出海冲浪却意外失踪,原本平静轻松的假期渐渐被一种阴郁的气息所笼罩。
查理生死未卜,汉娜决定返回德国,英格褒也认为他们应该尽早启程回国,但乌多却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绊住了脚,他决心要等到查理的尸体出现才回国。与此同时,乌多发现住在沙滩上的神秘看船人克疤多似乎对兵棋也有着浓厚的兴趣,便邀请他一起来玩《第三帝国》,乌多代表纳粹一方,克疤多则代表同盟国一方。
■ 《纽约时报》书评插图 by Bill Bragg
由夏入秋,小镇越来越冷清,查理仍旧毫无音讯。乌多与克疤多之间的游戏还在每个夜晚缓慢地进行,局面却越来越诡异,此前对兵棋一无所知的克疤多开始有条不紊地碾碎乌多的每一条战线,历史似乎正在这场偶然开始的游戏中重演。
奇怪的梦境、不安的臆想纠缠着乌多,他怀疑自己被监视,怀疑克疤多别有目的,有人提醒他令克疤多感兴趣的或许并不是兵棋游戏本身,而是最终惩处战犯的环节。黑暗的过去与诡异的未来让乌多认定自己难逃一劫。不,事情当然不是这样的,乌多正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我们并不能确定克疤多就是那个危险人物,别忘了《第三帝国》只是场游戏……这样的故事也正是波拉尼奥的拿手好戏。
■ 兵棋游戏
“文学不只由字词构成”
日记体的小说读起来常常会让人觉得不像虚构作品,而更像某种真实事件的记录。在《帝国游戏》里,真实的历史、虚构的游戏、触而可及的现实、肆意翻涌的想象,它们之间的界限正变得模糊。当乌多讲起“二战”中一场场知名或不知名的战役,例数一位位历史上战功赫赫的将军,读者也会和他一起感到错乱,或许历史从来无法变成一场简单的游戏。
如果你读过波拉尼奥其他的作品,无疑会对这部作品有更深刻的理解,你仍旧会找到他庞大的文学迷宫里反复出现的种种元素和主题。与博尔赫斯相近的书卷气和游戏趣味、带着侦探小说气质的诡异情节、真实与虚构的交织、对暴力的揭露、在理想与现实间挣扎的主角……
他在写《帝国游戏》时或许并没有如《2666》“为过去、现在和将来的逝者,撰写一部验尸报告”这样的宏大野心,但仍旧能读出只属于这位天才作家的乖张独特的美感。
亦诚如本书译者汪天艾所言,在这本早年之作中“波拉尼奥笔下人物嬉笑怒骂、调情出轨、并无所谓,又会突然伤感、突然失落、突然畏惧,情节布局也总有一些不太现实(也是'下现实’?)的突兀跳脱之处令人不安,仿佛假如读者看到最后一页发现整本书都是一个梦境也不稀奇。这个梦境,与其说是一个关于失败的故事——输掉一场游戏、输掉一段爱情,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关于失信的故事——不再相信爱人是命中注定的唯一、彼此拥有特殊无双的连结,不再相信自己在兵棋上的天赋独他所有。最后的最后,放弃对亲密关系的幻想,放弃以为会投注一生的爱好和志业…… 在人生最苦涩的时刻,陪伴主人公的是战争游戏,是改变和想象历史的渴望;而对波拉尼奥而言,这恐怕也是一种虚构之力的象征吧,和写作并无两异”。
诗人、小说家或流浪者
《帝国游戏》将故事发生地设定在西班牙布拉瓦海岸,这也是波拉尼奥生前最后居住的地方。
1953年,波拉尼奥出生于智利,青少年时代就迷上了文学,常从书店里偷书来读。1968年在特拉特洛尔科大屠杀之后随父母移居去墨西哥,他的青春岁月是在动荡不安的革命浪潮中度过的,而这似乎也正塑造了他日后的文学创作。二十岁那年他又从墨西哥回到智利参加社会主义革命,在军事政变中被逮捕,还差点被杀害。
1977年波拉尼奥离开墨西哥去往欧洲独自流浪,在法国、西班牙和北非旅行,后来定居西班牙巴塞罗那,他说:“从此以后我将低调地写我的诗,找份工作糊口,再不打算出版我的作品了。” 在这期间,他做过洗碗工、葡萄采摘工、酒店服务员、营地守夜人、拾荒者……他的名片上写的是 “罗贝托·波拉尼奥,诗人、流浪汉”。
生命中最后十年的创作令他在文坛上声名大噪,但早在这些作品之前,在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中他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径,梦和现实、虚构和历史、文学和罪恶,直到后来更为庞大的《荒野侦探》和《2666》都未曾改变。包括《2666》《帝国游戏》在内的波拉尼奥多部作品的英文版译者娜塔莎·温默说:“波拉尼奥所有的作品都是一个规模更大的小说河流的一部分。”
当我们随乌多一起陷入这场古怪的棋局时,仿佛可以看见那个已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的作家露出满意的微笑,对于熟悉或不熟悉波拉尼奥的读者而言,《帝国游戏》都无疑是已故作者留下的一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