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智泉流韵》特邀作家艾平原创散文《差 别》

艾平,笔名中尉,平顶山市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2001年开始发表文章,在《散文选刊》《平顶山日报》《京九文学》《作家报》《小品文选刊》《东方文学》等十余家报刊,发表散文、诗歌一百余篇(首),有作品收入《中国当代散文大观》系列丛书。现为《智泉流韵》文学平台特邀作家。

 沉湎于落叶箭竹的盘桓,久了,饮一杯酒,未必能再写一首诗,诗化的东西失真而迷眼;饮泉,清洌从手捧里溜走,向远方去;把相思的芽栽进窗台花盆里,蒲扇唤风来化露珠,帘被雨打湿;帆泊等潮,悠在蛙鼓节拍上,独自沉吟。回味是嘴嚼的收获,记忆残片有时成裹脚的绢,压缩行走的步差,脚变小了路逾显盘曲……

                                                     —— 题 记                                                                       

二叔拉架子车送我时,诓我说父母在城市买了辆摩托,同他骑着回去,这是多梦年纪的念想。其实几年后,家里才托人买了辆永久牌自行车,用塑带缠护过车梁后座,始成代步工具,结束买粮买面肩扛的脚差。七几年路窄人稀,交通工具以人力车和牛车马车为主,我从电影里知道火车的样子。有人概括各级政府首脑人物开会乘车档次:

大队嗵嗵嗵(拖拉机),公社130(客货车),县委地委帆布蓬(吉普车),省部级两头亭(轿车),中央一点红(红旗轿车)。

地奔指代无车缘。徒步在当时是常态,一座村庄或一个职工家属院里,能有几辆自行车就很不错了,而拥有自行车的家庭也被罩上光环,吸引着街坊邻里,遇有事急或驮东西时好去求借。

大表哥祥周在公社当赤脚医生,走村串户全靠一双脚,到县里开会和领药品,搭农机站的拖拉机得提前问出车时间。赤脚医生不光给人看病,还负责区域里牲畜家禽的防疫,工作一篮子,表哥凭医技挣公分,在乡下属于有面子的人,计划经济决定了生存走向。户籍束缚打破后,命运转圜,他走上叶县万头猪场副场长的岗位,在政协委员的坐席上,有了更大的传播医疗知识空间,也为孟氏家族添了彩。

对机动车辆的认知,我是从一次扒车开始的。见一辆客货车打村上路过,我与几个村童扒上车厢尾拦,朝孤石滩水库方向奔去。车速变快中,几个伙伴开始反悔,小议着司机要把我们拉走喂狼,于是学着电影里的动作跳车逃离,岂知我脚一落地便前扑撂倒,重重摔在土道上。后来听大一点的孩子说,跟着汽车跑上几步,就抵消了惯性拖拽,不会趔趄栽跟头了。歪经正传许是年轻人的通病,纯属表现欲作祟,心无恶意,却很悲催。

回到家里,爷奶看见我腿上青紫血斑,追问缘故,我只好如实相告。爷爷一边唠叨数落,一边找散瘀药给我敷上;奶奶手指着心口祷告——小祖宗,亏了刚下过雨地软.....

族户中一个男孩子却没这么幸运,不几年后,他在如花朵的年纪,殁于一次车祸,吓傻了一条街的孩子们。我每逢看到有人一手打自行车把,一手抓着拖拉机车厢遛行,总要替他们捏把汗。

走路钻旮旯,几乎是孩童的通趣。大舅家西南30米处有一段老寨墙,墙半腰长着些野构树和桑树,逢到夏天桑葚和构桃泛红时,村上的孩子一波波爬上寨墙,攀上树杈摘吃那些果子。比我高一年级的二表哥祥升,斯文用功亦不排斥蛮气耍酷,我俩也光顾过那儿几回,着实过把口瘾。大妗管教孩子上心,唯恐坡陡树高有闪失,打定主意在院子里再栽些果树。

感知到母性的光芒,从姑姑的悉心照料开始,在我不满二岁回到老家跟爷奶生活的时间里,母亲于百里外的宝丰县城奔忙生计,一份固定工作的代价是限足一片范围。父亲的境遇更为不堪,在“文革”的时局中,要么被揪斗,要么关进牛棚,知识分子命运如斯。

姑姑下地干活回来的动静,是我一天的盼头,这当儿她会手攥一把野酸枣,或掏出几个从地沟里翻出的枣红色肉蛹,也有故意把手背到身后逗我猜捎回吃食名字的光景,这些稀罕物对于贪馋的孩子来说,无疑存在巨大的诱惑,有过这种经历的人也一定会感同身受。

看露天电影和台戏是孩子的最大乐趣。老北街土围子里有戏台,台下镶着些石头座,每有电影和戏演,奔走相告的大小学生便是海报,这时候无论墙头还是树杈都挤上了人,场景比赶会热闹。姑姑带我挤戏园子挨不到前排,就把我举起来,让我揽紧她的脖子,高出她一截来,往往我看人扮相,她听个热闹。

模仿电影戏剧人物,则是乡下孩子释解文化的一种方式。上小学二年级时,一个教师子弟,有小孩头儿做派,看过《英雄儿女》电影后,他手握一根木扫把站在课桌上,学主人公王成跃入敌阵,结果收脚不住磕掉一颗门牙,哇地一声哭起来,吓得充当美国鬼子的学生,捂脸逃出教室,摊子由赶来的老师收场。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至今还能迸出几句英雄人物或匪霸的精彩台词,这是经典作品的魅力。

一个人最不易忘却的是故乡,因为她承载了童年的意向和故事;在故乡的经历中,刻骨铭心的是离别时刻,一个手势,一个眼神,都能留在自己记忆里,如眼前蚊影挥之不去。

爷爷和奶奶送我到东寨门外,叮嘱二叔几句,朝我看了一眼便不再说话。二叔长在他的姥娘家方城县独树街,在我眼羡同龄孩子有军棋玩的年纪,他买了一副托人捎到常村。父亲要他把我送到平顶山,也合了叔侄叙话机缘,与他相伴而行,路途亦不觉远了。在堑壕里铲淤泥积粪的伙伴冬生,见我坐上架子车出远门,递来憨厚一笑,我说,过几天回来撵上他。这是我童年离开故乡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乡下孩子的灵性,表现在对大自然求知中,为加点生命燃料而臆断可取与不可取,他们的纯朴和勤奋,垫高了日后座椅的位置。上帝赐给吃饭的门道,看好自己的家什,便管住了今后的营生,勤朴不会过时。

我穿着姑姑一针一线缝制的布鞋走进了城市的课堂。十一中由东风路小学演进而来,在我入学时最高年级办到初一,这期生算大哥级别,耍横玩粗都有份儿。父亲拿着一张盖着红戳的转学证,把我安排在五年级一班学习。教数学的吴春棉老师和语文老师都是供电局职工,系单位援教人员。

学校正式教师寥寥无几,从各单位抽来的人,冠以代课教师名头,工资由原工作单位支付,父亲在该校只有代课资格,当时还没有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解放,平反之后他才恢复正式教师身份和党籍。

住校工宣队是校管层的当权派,主抓政工搞监督,免得知识分子窝里出了阶级敌人,染黑一缸洁白,其成员也来自工矿或社团。从走进市区这所学校起,我面对的是一个有别于乡村的教育环境,我把大门口的语录看上好几遍,默祝自己一定当好红小兵,不让爷爷的失望。

沿校园马路转过一圈后,初来的兴奋抵销在老记忆里的存储上,或然自己压根儿没有走高的认知,在定位起点上也很模糊。当看到和自己一样年纪的女孩子,穿着高跟鞋咯噔咯噔走进教室一刻,我甚至生出一种隔阂感,把乡下女生穿衣打扮纳进眼下光景比较,然后做移位猜度,想那些裹着套袖打草放羊的同学,在城市会是什么样呢?

有一天,我跑到离学校不远的铁路边,近距离观察火车奔驰的样子,瞥见铁轨上有人数着枕木散步,顿感稀奇,也学他们的路数走道。当一条绿色长龙从身边飞过后,我下意识摸了摸铁轨,光滑带有热度的手感,给了我很大触动——在老家无法知道这些,陌生也许是永远的。

接下来,我把这种既新鲜又隔膜的感觉向父母唠叨。一个打磨在乡村的孩子,无论服饰或意识,举止或言论,与城市孩子的着眼点都存在质的差异,生活环境的变迁,不啻一次脱胎换骨。回乡下读书的念头,不止一次在我脑际打鼓噪,又感到不可思议,于是反复想到妹妹的告诫——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怎就因一点不适应而打退堂鼓呢?母亲找出一条父亲的绵绸裤子,赶夜改缝后给我穿上,把一个洗得发白的军用帆布包塞我手里,催促上学去。

坐在红砖红瓦房教室里,透过玻璃窗看操场,心里渐渐敞亮开来。老家的操场扎在澧河边上,篮球架用两根杉木镶块木板,再掫个铁圈圈便成,这儿是伸着脚板的铁架固定球篮。上体育课,教员指着铁筐分球下去,不会为争抢一个皮球犯口角;在练习之余,学生还可以跑到老师家里讨水喝——校园东几排红瓦房即是住宅区,与西四排教学建筑隔一条由煤渣铺陈的马路,课间不误杵米下锅。

吴春棉老师看我个头矮,听课板直着腰,把我从最后排座位调到前排,即便在学生交头接耳的嘈杂里,也可听到她解析数理的声音,但有一次我却惹她老不高兴,在同学哄堂搞怪的当儿,我也禁不住跟风嬉笑,吴老师狠狠盯我一眼,不再说话,任由学生闹腾。

其实,老师几乎都爱自己的职业,没有草木可以修剪的园丁能快乐起来么?学生也有学习的意向,更没有让儿女做白痴想法的家长,把一碗热饭锁到冰柜子里冷却,意味着什么呢?老师等级排名第九位,又加一个臭字,教鞭的嘣嘣声,不再震动讲台下孩子,孩子也把书包当装饰,挎着它来去悠然淡定。

学校有个教农业课的老师,大家叫他杨半仙,不是他能掐会算,而是老先生打秋千的本领叫人瞠目。他人一进教室,如擦火干草气氛轰然热烈,可贵是他不气馁,像裁判员叫停后,打着手势讲科技种田的种种好处,诸如棉花杆长做房檩条,花苞拳头大,地垄套种的豆子喷香。农业评分比开卷考试更简捷,打学生印象分,高低凭其红笔一划,甭管房倒屋塌。

台上站个严肃的老师,台下小动作少了,牵强附会的绰号也风传开来,飘到老师耳中,只好苦笑作罢,不罢又如何?

与乡下孩子比,城市男孩子更偏好斗心眼,有品味恶作剧倾向,老师家里娃儿丑俊,房前墙头菜地开啥样的花,被盘点得比课本字页清楚。学校马副校长,戴副深度近视镜,被俏皮生编排:夜晚骑自行车翻了个儿,爬起来向人握手道歉,发现原是路边电线杆惹的祸......

城市女生娇气者如荷叶上露珠,稍有风摇便嗔怪搅了自己的梦。前排座一女生,削铅笔不小心划了手指,将刀片摔得老远,抱怨刀片忒利,眼泪汪汪,搵着手指作出夸张动作,若在乡下,从土墙上捏丁点泪土按上了事。乡下妹放学一把廉,打草喂牲口,要么挎篮子到河边,把皂角搥上土布浆洗,手皴了凃楝树籽肉愈合。村西河边有棵老皂角树,裸露根须成纳凉的树墩,老妪们扎堆那里,就像今天等免费体检,不过那时她们盼着掉下皂角来。

城市的景深得多角度看。教室墙头宣传园地贴满心得体会,批判孔丘办学为谋财,进他私学要拿块肉做见面礼,还杀了少正卯这个法家,于是,老想着自己能上榜学习园地,表示一下激愤。有一天,我发现高年级有个把学生,居然将菱形红卫兵塑料牌别在裤带上,有点犯懵——在乡村被哪个眼尖的打了小报告,保准儿被揪上土台子。有个造反派头头领喊口号时,由于情绪激动,把打倒和被打倒者的名字颠倒了,被革命群众捺倒一阵痛打。大凡城市有城市的规则,就我在读的学校而言,学生对风行的各种批判活动不很上心,那几个弄怪的主儿,走路蛮精神,也没听到挨板子。

不久,工宣队组织全体师生,参观恶霸地主遗留的魔窟,忆苦思甜。到市郊教育基地后,不少师生被解说员声色并茂的演讲感染,当场呼起牢记血泪仇之类的口号,此后很长时间里,几个女生还在恨憎老地主的可恶。所谓魔窟,乃一座农家院里十来间蓝瓦房和一些陈旧家具,外加一盘石磨;推碾的不是地主,吃糠的一定是长工和短工。若干年后,我问起那村子的人,回答说,那地主田多而不恶,遇荒年还赈灾。

升初一时学校扩招,班次调整,我到二班学习。一年级清一色女教师掌门,这些回城女知青衣着得体,说话轻言漫语,连走路姿式都具城市风格。我的新班主任叫陈明慧,教物理,普通话标准,人也长得漂亮标致。十来岁男生爱慕在懵懂年纪,不乏俏皮者浅评小议,过个嘴瘾,她也并不介意这个。五班生底子差,班主任脾性火些,压服了群顽,也被漫画其形象,原来她插队市郊一村,同大队干部的儿子恋爱,那家人给她回城户头上打了红戳子……

  其时,持非农业户口薄的家庭,子女到要到广阔天地锻炼,回城由所插队山乡按指标取舍。一些知青对黄土地失去热情后,想法儿叩响命运转向的门环,探家后捎回几包红封糕点或一双胶底鞋,向村官社官表心意,甚至挎去一篮子山芋,也能办点正事。购物凭发放的布票和副食品票,因而能买到的东西很有限,五分钱二两粮票一个馒头,是货与币交易的标准斤码。

拿着粮本到五里外的粮店菜站买面买菜,不比乡下挑水吃轻松,在兄妹中我是家中唯一男丁,背扛差事一部分落到我身上。逢到这时候,父母每每许给一毛钱买碗凉粉作奖励,但我也有磨蹭拖延的光景,十几岁的男孩子有了“面子”心理,唯恐被同学嗤笑笨拙——在城市这样的年纪几乎都会骑自行车了。于是,扛着面粉绕偏僻路走的事儿常态化,给自己注入了强心剂,也加码了劳役。

七五年,偌大一个家属院,也就几排柴瓦房和几栋正施工的三层楼体,到处是空闲地,没什么树木,被职工用树枝圈起来的菜地零星坐落。我来之前,家里已有一片菜地,种着菠菜梅豆之类的农作物。我是有些蛮力的,在举家开荒的走势中,自然当起先锋,接连又围栏几处,委实贴补了家用。

家里厨房砌有煤火炉子,做饭用散煤,生炉靠柴火,逢到放学或假日,一家人把从湛河林子捡来的瓤柴,垛在楼下备用。奶奶听说这里的树叶干草被当垃圾处理掉,叹惋城市人不会俭约日子,攒一车拉回去多好。父亲知道后沉默良久,叫三叔开春来拉车无烟煤回家,结束树疙瘩熏眼呛泪现况。当时生产队护林员逮着个掰枯枝的,也要盘诘作案动机。

吃水井轱辘一转,木桶吊起便有,父亲仍想着在老家院子里打一眼压水井,免得爷奶体力透支。春节刚过,家里来了一拨拉煤的老乡,捎来爷爷写满叮嘱的信。父亲把做好的大米饭,一碗一碗盛给大家,就着萝卜掺粉条大锅菜,吃得人人心热汗流,打消了疑虑。我不解父亲为何连那个迫害过他的人也招待了,他恬然一笑算作回答。多年后,我看一寺楹联,禅意大度容风雨,始悟花开于早晨,经历曦光朦胧,午间明媚,暮时彤云,不算一天的完整,间或沐雪听雷,看松涛虹起,是生命的原色。

恢复公职后,父亲将补发工资的部分,分赠给他的弟弟妹妹和亲戚做谢,三叔用这点钱买辆二手自行车圆了梦。趁暑假回到老家,我用一包白河桥烟讨好三叔,缠着他教学自行车,在通往公社的马路上,我把希望驶向远方,犹如拿到驾照般兴奋。

三叔脾气暴躁,没有家小,待我还不错。有几年他在孤石滩修水库,逢着集体食堂改善生活,省吃几根油条,由纸线扎着拎回家给我补身体。每想起这些,不由生出回乡探视他的欲望,可是五年前便不再有机会了,三叔在一堆黄土下长久地休息了。

或然城市的定义只是方位和环境上的说法,对一个打上乡村烙印的人,有些东西不会被遗忘,也难以纳尽新格局里溅起的雨花。山里的蔷薇栽进花盆,更名其玫瑰,它依然潜在着野性,裸露出原始动态,在街灯煌煌里摇曳出自己的风姿。

如果把乡村比做手风琴,城市则是快板书;高中恰似山林围猎,初中更像坡下走走停停的旅人。

在男女生同桌划线分界的时空里,中学生恋爱几率很低,一座学校也就几个所谓挑头的学生而已,有些男女生之间仅有意向,遭同学起哄而留下了碎花剪影。猜度基于缺少恋爱的体验,性晚熟是这一代人普遍的坎,禁欲思想教育也不容学子们蝇营狗苟,男女生之间关系如一条拔河绳单纯,两堆人都恐怕被对方拽过去,成了讪笑的目标。乡韵给我的落影,削弱我对打补丁肘袖的自卑和追慕雅丽的臆想,至于异性之间好感,属于性别上的加分罢了。

居民区向阳院有皮球一类玩具和连环画,我把在老家养成的兴趣延续下去,充实了课余生活。节假日里,有时跑到市中心老剧院前,坐上书摊小凳,翻看二分钱一册的小人书,偶尔记下好句子。有一次,回到家里,提笔之际竟忘了内容,旋又返回书摊,找到那本由日本电影《生死恋》改编的连环画册,将图解文字抄上纸片,了了自己一个心愿。

往市区最近的路,是一条通向湛河钢管桥的土道,桥面仅供人行和架子车通过,到东工人镇二舅家,也打这儿走,二舅无数次用脚丈量了他家到我家的距离,把心里装的亲情烙印在沿途的草木上。湛河是我抹不去的记忆,投石浅水,赶鱼到石缝岸穴,挽裤脚摸出来,或持扎枪扎那些贴河石不动的扁体鲫鱼,之后,伙伴们就地架柴烧烤,幸福满满。不过,也有跳到河堤旁边农田掰玉米扔进火塘的记录,这当儿农民伯伯的辛苦在一拨孩子的瞳仁映像混沌而模糊。

喜欢到河谷洗澡玩耍,给了孩子们自由的思想,我对城市视觉的转换正由于河水的暗示,沿沟槽而去,拍岸卷花,向前才有出路。

每年7月16日,是毛主席游长江纪念日,这一天,地方上会组织民兵到白龟山水库,展开游泳比赛,也是我同家属院的孩子们乐呵的时候,我们会跟着父母的同事们,乘坐单位的大卡车到水库凑热闹,在浮起的汽车内胎上逞能,互相撩水争抢风头,把少年的顽皮印上蔚蓝幕布。

  学会游泳为了铭记过去,教会儿子游泳是希望他把握好自己。对水的恐怖而成嬉趣,实为自然乃挥发童稚天性的启迪;孩子的成熟固然有教化之功,更多则来自游走尘世百变风云间,就像果子青涩于暖室,馨红于阳光。所谓乐山者仁,乐水者智,我没有这样的智和仁,却学会在顿悟中整装前行。尤其中学几年,对城市的理解和适应,让我重新解读自己和乡村。

零九年“五一”节,带儿子回故乡度假,沿澧河滩寻觅钓鱼佳境,皆因水浅或水瘴而无下竿,儿子与我形成默契后,到一座小桥上垂钓溪流,权当体验渔民生活。

早年,小桥东有座石壁子,用以拦阻从西南下来的水头,因而这儿形成一个潭,河床为沙质,是村民洗澡的理想场所。河边长的孩子大多会凫水,我却是旱鸭子。一天午后,我与几个伙伴路过石壁子,心血来潮,抛下书包洗澡,不料一头扎进水深处,我再也浮不出来,只得乱扑腾。喝不少水后被同伴发觉,先后凫游过来抓手拽发,将我拖上岸,匍匐河岸草地上,脸色苍白,吐了好多酸水惊魂方定,原来前时涨水刷低了河床,这里旱天水不过颈。

那时澧河水丰盈,常有胆大村民站在堤上,向河心掷去装满火药的酒瓶炸鱼。随着沉闷爆响,激溅的水柱若一树梨花蜂起,片刻飘落回湛蓝里,接着,水面陆续浮起被震懵的鱼虾,主人划动船筏悠游河间捞鱼入舱……

安顿好儿子玩耍,站在石桥上一览周遭,五味杂感俱陈,难说那个正道,那个歪腻。澧水已从我记忆里褪色,失去碧波泛舟,村姑浣纱的神韵。目视堤岸阳坡,工业残片飙起,河床仅剩丈余宽的流溪,或干涸或为掘沙井坑,狼藉斑斑;再回眸村舍楼塔,错落有致,于阳光里争辉斗奇,真是几许惆怅,几许欣然。

这儿物价略高于城市,蔬菜为最。瓜果蔬菜从外地运往县城,再转运乡下,菜贩们因此赚了大头。村落形似簸祺,东开西堵,南北山夹,只有走出凹地才能出息。老一辈这么说,新一代青出于蓝,外出打工已成时尚,街面上多是四乡八堡人开店走动,故乡的木石不再成羁绊,故乡的影子正从脑际淡去。到大江大河淘金捞肥,体面又暖人,可我们拥有良田千顷,不能向异地反倾销农副产品,终究不是美事。祖先遗留下土地,我们没有开出更绚丽的花来;我们留恋天涯海角,却忽视脚边蟑螂啮噬着芬芳,正如山洪来了想起护堤,河水干涸怀恋鱼鹰点水的日子,总把后悔留给自己,把烂摊子交给后人,不能算明智。

倘使乡土的根性,足以引领思想的火炬,城市的灯塔将黯然,不再成为路标,乡村与城市将缩成一条河,因淤阻而减慢流动,乡音因而变得亲切熟悉。生活要继续,经营家园得得趁早。并非我上故乡的山,不唱故乡的山歌,实为调子走谱了些,在我则有杞人忧天的味道。

桶里几尾鱼欢游如塘,几个村童围上来指指点点,嘻嘻一阵后,爬上新筑的水泥坝尖疾走如飞,儿子耐不住落寞,也奋力攀上,尽管步走趔趄……

河风稀释了空气里的燥热,挥一下柳丝,奔斜阳去了。突然想起人生存状态的改变,标示社会的风向,有差别社会发出的声音,就像眼见标竿,激起看齐的欲望,催化怠惰的种子,哺育向上的青苗。同时,孕着贪婪和骄奢的怪胎,繁衍取巧心理,拆桥垫高自己,淘汰卷尘里的追逐者。一旦差别演变成盈满水的鸿沟,隔岸人由对望而对峙起来,而没有参差错落的建筑群,犹如陈冈陈坡的棺木,所以,差别是一柄双刃剑,纠偏则如教练员喊口令看齐队列,踏步噪杂之后,继续运动的科目。

差别缘于比衬,比衬举出明智,明智是生命存在形式的灵魂,正如水养鱼虾,而后渔人荡舟,始有渔歌唱晚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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