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要塞区獐子岛连队吃的饺子
原创:苏峰
都说好吃不如饺子,要说最难吃的饺子,非连队的饺子莫属。
在獐子岛当兵,除了吃的粮食是大陆供给,蔬菜副食全部由守岛部队自给自足。
菜地是守岛部队的传家宝。大的地块不过两三亩,小的仅仅脸盆大小,只能种一棵南瓜。连队最好的一块地,就是全连官兵在1968年冬天,硬是用双肩抬土,海边背石,在乱石滩上垫出来的。
官兵们对海岛的土地珍惜的不得了,在六、七十年代,每天除了雷打不动的天天读,天天练,其余的时间全部用在菜地里。
我们通信连各个小单位,都有各自的菜地,相互之间都暗暗较劲,谁都不甘落后,挑水施肥,除草捉虫,争取为连队多种菜,种好菜。那时候种菜,没有化肥,全部都是用连队猪圈的猪粪和厕肥。
夏天的蔬菜,即采即食,都是真正的绿色有机蔬菜。一冬天的白菜,萝卜,土豆更是自给自足。白菜萝卜的贮存,海岛不像东北,要挖菜窖,獐子岛更加省事,直接埋在地里。
别看海岛的土壤,与北大荒的完全没有可比性。可是,种出来的萝卜,个头绝对超出你的想象。青萝卜各个都能长一尺多长,上绿下白,水灵灵,甭提多喜人。
有一年,北京兵王铁鹰,王铁鹏兄弟两个,从家里寄来北京特产“心里美”萝卜籽,单独种在坑道口旁边,山坡上的一块菜地里。地里的“心里美”从外观看,与普通的萝卜一模一样。
一天,我在山坡上,找我们电话站养的兔子,无意中发现了他们哥俩的秘密。原来,连队的毛驴啃食了他俩的“心里美”,暴露了紫红色的萝卜芯。
我偷吃了一个他们哥俩种的“心里美”。没想到,在獐子岛能品尝到北京的萝卜,味道微甜、水分大。
从一个连队的猪圈,就可以看出该连队的伙食。我们通信连,历任饲养员兢兢业业,在连首长的关心,和全连官兵的呵护下,通信连的猪圈,不算小猪仔,常年维持的肥猪有三十几口。
那时,通信连最大的猪超过500斤,达标的猪是二百斤以上。
海岛的猪都是自繁自养,每个连队都有繁育母猪。我们连队基本上能够一个月杀一口猪。这在野战军部队,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1977年,连队来了四十多个女兵,从此,为了锻炼她们,杀猪的任务,特意交给女兵来完成。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海岛吃鱼更是得天独厚。很多连队都有打鱼组,一条小船,配一台12马力柴油机。只要老天配合,海况允许,连队隔三差五,都能吃到新鲜的海鱼。加上在公社水产购买一些,除了冬天,基本上鲜鱼不断。
那时的海岛没有电,更不知冰箱是何物,只能将当天来不及做的鱼,用盐腌一晚。第二天再吃时,老兵们一口不动,说是味道不对。这些老兵,整个都被“惯坏了”。
至于海岛养鸡,另有故事,见《悲惨的70年兵一一连队养鸡的故事》,这里不表。
我们通信连编制比较特殊,百人的连队,干部就有四十多人。干部多,细粮就多。
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通信连从来没有吃过纯高粱米饭,除了大米饭馒头,全部都是二米饭,这要比普通连队又强很多。
说起连队吃饭的故事,什么“四快一慢”,什么“三三制”,说也说不完。
连队炊事班做饭,偶尔也有走眼的时候。有时饭做少了,不够吃,现做又来不及,只有去兄弟连队借饭。
借饭,在海岛连队之间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部队的训练,生产任务重,战士们年轻,消耗大,饭量也大,每顿饭不吃到嗓子眼不会停下来。
饭不够吃时,连队大部分人实际已经吃饱,少数人也吃得七八分饱,仅仅差一点点而已,实话实说不吃也罢,但是大家还想再吃点好的。于是一些人起哄架秧子,都嚷嚷说没吃饱。
吃饱吃好,是连队建设的基础。这种情况下,炊事班只好下山去借饭。
离我们通信连最近的连队,是海军观通站和海军岸炮连。别看他们是海军,但是,同我们陆军一样,伙食标准都是每天六角钱。
炊事员下山后,等待吃饭的人不在食堂待着,纷纷拿着碗,走到篮球场边上,向山下观望,用眼睛瞄着返回的炊事员。
远远望见炊事员了,若见饭盆里的饭是白颜色,就兴高采烈地等;若是看见饭盆里面是红颜色,就一哄而散,该干嘛干嘛去了。
过年吃饺子,这是连队的传统。我们连队吃饺子的标准是,每人猪肉、白菜、白面各一斤。这在当年,每个人人均三斤馅、面的饺子,一顿也剩不下几个。
包饺子的当天,连队杀猪。各个小单位在各自吃饭的饭桌上开始忙活。
干部战士们,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和面的,剁菜的,拌馅的,无事可做的就在各桌之间窜来窜去。
炊事班没有这么多的菜刀,很多单位都去海岛渔民家里借。没有擀面棍,只能用啤酒瓶,训练用的手榴弹木柄,来擀饺子皮。
北方兵,在家庭的熏陶下,早早就学会了包饺子。可悲又可笑的南方兵,先不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饺子,不会干活,还和你较劲,非要跟着我们乱掺和,让他们吃现成的,不让他们劳动都不行。
看他们包的饺子,惨不忍睹,“肚子”里没有馅不说,外表也极其难看,一个个没有饺子的模样,瘪瘪地趴在桌子上。
再看那包饺子的面,和的不是软了就是硬了。即使是这样,各个都显摆自己是行家里手,一边擀皮,一边念念有词,“软面饺子、硬面汤”。
刚刚杀的,带着体温的猪肉,分到各班。那猪肉肥得多,瘦得少。半透明的肥肉,颤颤悠悠,就像刚刚做好的豆腐。剁出来的肉馅白花花,水汲汲。本来就肥的肉馅,再加上分配的豆油,油腻腻,从小不吃肥肉的我,看着就没有食欲。
连队的条件有限,除了盐,酱油和五香面,没有其它调料可用。
毕竟谁都没有经验,调好的饺子馅没有不出汤汁的,对本来就笨手笨脚的小伙子们,更是雪上加霜,乱上添乱,饺子更加包不进去馅料。不仅如此,很多饺子发生渗漏,聪明的人,自以为是,在饺子下面垫上报纸。
炊事班的战士不愧是高手,见饺子馅出水,一把干面粉撒进去,搅一搅,立竿见影,可是那饺子……。
你想想,用啤酒瓶擀出来的饺子皮得有多大,当兵的包饺子必定要比家里的饺子大。而且大得不止一星半点,一个就有俩仨大。
每个饭桌都忙忙碌碌,争分夺秒,各个台站都争取煮头一锅 。其结果,自然是欲速则不达。包的饺子质量极差,大小胖瘦,皱皱巴巴。
再看炊事班的大锅,开水表面,满是浮油和前面煮完饺子漏出来的饺子馅。最可悲的是,下饺子的时候,因为粘连和忙乱,经常出现连同垫饺子的报纸一起下锅的“事故”,众人大呼小叫的同时,手忙脚乱的从锅里往外捞报纸。
饺子最终煮熟上桌,看起来完整的饺子与煮烂饺子各占一半,根本谈不上薄皮大馅,多是馅小皮厚。众人七手八脚将饺子捞在碗里,再看盆中,基本上就剩片汤了。
至于饺子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不仅油腻,还腥。肥肉多,肯定油腻,但是腥从何来?
当时,条件所限,连队杀完猪就吃肉,大家还说刚杀的猪,肉香,实际大错。现在知道,宰杀的牲畜必须经过排酸过程,才能好吃。
排酸肉,又叫冷鲜肉、冷却排酸肉,是现代肉品卫生学及营养学所提倡的一种肉品后成熟工艺。
排酸肉是活牲畜屠宰经自然冷却至常温后, 将两片胴体送入冷却间,猪肉始终保持在-2℃~ 4℃之间。这样在低温下经过24~48小时的冷却,肉完成了“成熟过程”(亦称排酸过程),肉中的淀粉酶将肉中的动物淀粉和葡萄糖变为乳酸,乳酸可嫩化肉的结缔组织。这种完成成熟过程的肉称为“冷却排酸肉”。
经过排酸后的肉的口感得到了极大改善,味道鲜嫩,肉的酸碱度被改变,新陈代谢产物被最大程度地分解和排出,从而达到无害化。同时改变了肉的分子结构,有利于人体的吸收和消化。
我国素有“半夜宰猪,早市卖肉”的习俗,现在看来是不科学的。这种传统屠宰方式的缺点,肉没有经过排酸,还存在原始的腥臊味道,自然就不如排酸以后的好吃。
连队的猪,都是杀了就吃,怪不得有股腥味。
自从知道猪肉必须经过排酸后才好吃,我始终有一个疑问,活鸡,活鱼按道理也应该经过排酸,才更好吃,可是在实际中,还是现杀现做的好吃。都说猪牛羊肉要排酸,没有人解释鸡鸭鱼要不要排酸。
困惑多年的问题,直到一次出差,在火车上与一个农业大学的教授偶遇,经请教才弄明白。
原来,排酸的过程与动物的体重成正比,体重越重,排酸的过程就越长。
鸡,鱼的体重轻,排酸的时间就短,在宰杀后至烹调前,这段时间刚刚好,相当于经过了排酸的过程。活鸡、鱼宰杀后,若放一天以后再做成菜肴,肯定是不会好吃。
一年又一年,年年包饺子。连队虽然每年只吃一次饺子,虽然包饺子的人每年都有变化,但是连队的饺子内容没有改变,都是白菜猪肉馅。而且每年包饺子的过程都是上一年的复制,煮报纸的“事故”,几乎年年发生。
我曾经感叹,有这么多的肉、菜、面,好好做一顿打卤面,那该有多么香啊!
1976年春节,我和电报站张青舜,和不吃猪肉的南雁一起,用给他过年的咸鸭蛋与面粉,做了一顿面条。我最拿手的手擀面,配上用生的咸鸭蛋炒熟做卤。啊!比连队的大锅面条好吃太多!那顿面条,永远都不会忘记。
饺子好不好吃,全在馅里,调馅是关键。包饺子有很多的诀窍。
现在的经验,饺子馅,肉菜比例1:1为最佳;肉馅要瘦多肥少;肉馅里面加上盐与葱姜调料以后,要多次打水,上劲儿;油必须放在菜馅里面,搅拌均匀,以油包菜,以免拌馅时出水……。
就连煮饺子也有诀窍。 2006年,我们自驾车去西藏,在去察隅的途中,饭点时间,看见一个“河南饺子馆”。“咱们就吃饺子吧”。因为没有他人,我们与老板一起动手,现包现煮。
用压力锅煮饺子,在高原是标配。但是老板很是奇怪,每煮一锅饺子都要将煮饺子的水倒掉,重新凉水烧开再煮饺子。我很是好奇,这样子岂不是有点浪费。老板说,高原特点,不换水,饺子容易煮烂。我想了一下,和老板说,你这里大葱便宜还是咸盐便宜。老板说是盐便宜。我对她说,你不妨试一试,煮饺子的水里面加一小勺盐或一根葱,保证不会煮烂饺子。老板试了一试,果然有效,高兴地说,太好了!以后不用老换水了。
一次参加要塞区会议,住在小楼招待所。会议闲暇时间,我去食堂帮厨。看见炊事员正在包鲅鱼馅饺子。我伸手相助,炊事员好奇地问我,你当过炊事员?呵呵,可见我包饺子的技术和速度与专业的炊事员不相上下。
饺子吃过无数次,永远忘不了的,是连队的饺子。
那深深的战友情,那浓浓的过年味,都包在那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饺子里。
哈哈,无论如何,念念不忘连队的饺子,也是因为,那是我吃过的,最难吃的饺子啊。饺子虽然难吃,但是,连队包饺子的故事,却长久地留在脑海中,离开海岛后,每当包饺子时,总要与他人分享,我们当年在獐子岛包饺子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