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玛丽·艾伦·马克：带你的视觉去触摸灵魂 / 开普饭

自摄影术被发明的170多年来，女性摄影师以她们感性的触角、独特的视野创作了众多令人难忘的图像。

在“私摄影”鼻祖南·戈尔丁成名的《性依赖的叙事曲》里，虽然只是记录着她与她朋友圈的边缘生活经历，但无论画面用多冷的色调，仍能感受到她流露出的缕缕温情，正如她所说“对我来说，拍摄照片是触摸、爱抚我眼前的这个人的一种行为，是我自己特有的表达我的敬意的一种方式。照相机在那种时候就是我的眼睛与手。”

“不辞以温柔之心和强大信念对待工作，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丝毫恐惧，纪录眼前的灵光碎片，揭示真理的实质。如果一个人应该得赏并足够幸运，她或许会达到这样毫无杂质的真诚，用最终完成的作品，唤醒旁观者心中那种无法抵达的孤独。那种孤独将人们彼此连接在一起，将全人类与那看得见的世界连接在一起。”在她的镜头下，不同阶层、区域的人与人之间的生话界线非常薄弱，抛弃那些世俗的、彬彬有礼的俗规后，人类的情感其实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她是玛丽·艾伦·马克

玛丽·艾伦·马克被称为纪实摄影家、社会纪实摄影家、人像纪实摄影家，甚至心理纪实摄影家。她在印度拍摄过妓女和马戏团，在俄州拍摄过精神病患者，在西雅图拍摄过离家出走的青少年，在加州的北好莱坞拍摄过住在汽车里的流离失所的人们。“我愿意成为一种声音，对于那些失去声音的人，”她说，“那些人没有好的生活环境。”

81号病房系列

我们太容易以身份来完成对一个人的判断，譬如妓女必然淫荡无耻，精神病人必然癫狂而充满危险性。种种标签被黏贴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就像超市货架上的物品，属性了然选取方便。这种了解彼此的方式的确适用于这个速食型的社会：再也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去了解世界，每个人都变成了贪得无厌的殖民者，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榨干别人（处）的价值。

《弗兰克路》系列

与玛丽·艾伦·马克对话

你是从何时开始与摄影结缘的？

在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时，我就开始为自己和周围的朋友们拍照。我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学士绘画和艺术史，大学毕业时，我又获得了去宾夕法尼亚大学安娜堡分校继续学习的奖学金。在那个时候，安娜堡分校还只是相当于一所艺术学校，教授摄影和电影。从第一踩拿起相机开始，我就深深爱上摄影这门艺术，并认定这一生将于摄影结下不解之缘。毕业时，我又获得了富布莱特奖学金，去土耳其采风。我花了好几个月不停拍照之后带着我的作品集来到了纽约。

舞会之夜

在那个时候，杂志纪实摄影的世界与现在大为不同。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杂志会给你机会完全独立的工作。杂志都非常热衷于纪实摄影，你想拍什么都行。那样的理想主义在今天已不复存在，当今世界已经商业化。我认为自己能有机会经历那个年代，真是非常幸运。比如说，在70年代末，我曾为《斯特恩》和《杰熬》拍了一系列孟买妓女的照片。我在印度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完成这本书，而杂志社为我支付了所有的开销。后来这本书被命名为《福克兰道》，这就像是收到一笔难以想象的补助金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5个拿枪的男孩

你是怎样培养自己观看事物的能力的？

我不认为这种能力可以培养或是学习。“观看的方式”的本质就是你到底时什么样的人，你是如何思考，你是如何创造的，这是一种藏于你内心的东西，它是你看待事物的方式。举个例子，你去看看那些伟大的摄影师，比如罗伯特’弗兰克(瑞士摄影家)、欧文’佩恩（美国当代摄影家）、安德烈’科迪兹（匈牙利摄影家）和亨利·卡蒂埃·布列松，他们的作品都很容易辨认，因为作品反映出他们各自与众不同的视角。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想把画面拍漂亮倒是可以通过不断练习达到。

双胞胎兄弟

在拍摄之前你知道你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吗？

我一般在拍摄前不会过多地去思考要通过照片表达什么，我更喜欢看看拍出的照片能带给我什么样的惊喜。就算是在一间只有灰色或者白色背景的摄影里，也总会有些东西带给我惊喜。我喜欢留点空间给意外，因为那通常能创作出更加精彩的照片。比如说，在六十年代初期，我为《生活》杂志拍摄了一系列照片，时关于北卡罗来纳州的一所专门教育问题少年的学校的。

抽烟的阿曼达

一天，我跟随一个名叫阿曼达的小女孩乘校车回家。当车在她家门口停下来时，她一下子就冲进了树丛中。我一路跟着她，却发现她正在树林的深处抽烟。我说：“我保证不会告诉你妈妈，让我给你拍张照片吧？”她却回答说：“我妈妈早就知道我抽烟了，笨蛋！”第二天，我再次来到她家，发现她妈妈完全受阿曼达控制，阿曼达甚至在出门时跟她要烟抽。阿曼达对我给她拍照片感到非常兴奋，她化了浓妆，还贴了假指甲。我完成拍摄后，收拾好器材准备离开，我把我的莱卡相机挂在脖子上，然后到后院去跟她说再见，看见她就在那，站在儿童充气泳池中，抽着烟，我又拍了两张，那是我这次拍摄任务中拍得最好的照片。

冲浪的女孩

你如何培养人们对你的信任？

你必须以你的本来面目示人。此外，你还必须真正理解并对你的拍摄对象感兴趣，人们会感觉到你是否真心实意。最重要的是，你必须掌控情景。就算拍摄的是一位名人，你也必须掌控整个节奏，你的拍摄对象需要感受到你的信心。

玛丽拍摄的伍迪·艾伦

当你举起相机时，你脑海里会想些什么？

当我在构思照片时，我会想怎样才能使这张照片到达最好的效果，怎样才能拍出最强有力的照片。我会思考在取景框内哪些元素师必须的，哪些元素师可以剔除。有时候，一张照片必须要剔除一些事物，才能拍得;有时候，则会因为缺少一些事物而成为败笔。同时，我也会考虑到照片的整体构图的其他一些必要元素，包括背景、光线以及拍摄对象的态度等等。

约翰尼·德普和海伦娜·邦汉·卡特

你是否通过你的作品去改变人们缺乏同情心的状况？

我并不期待我的照片能够改变世界，我只是想拍出有实际内容的照片，我相信人们是渴望在杂志上看到有内容的照片的。但现在，我们看到这样的照片的机会并不多。现在的状况是，人们在看杂志时，饱受着“时尚疲劳和明星轰炸”的折磨。我的愿望是拍摄能感动人心的照片。虽然我不知道摄影是否有改变世界的能力，但是的确有少数的照片促成了某些社会革命，比如说，黄功吾（Nick Ut）在展鹏（越南的一个村落）拍摄的一个被烧伤的越南女孩在路上奔跑的照片，或是拉里’布罗（美国战地记者）那张著名的战争照片—混乱战场上一个躺在担架上的受伤士兵。这些为数不多的战争图片的确给世界带来了一些变化，它们很可能加速了越南战争的结束。

美丽的Emine 土耳其 1965

摄影当中最吸引你的是什么？

与我的拍摄对象们建立起私人联系，以及拍摄出好作品的可能性。这些是我在多年前，决心成为一名摄影师的原因吧，直到现在，我依然初衷不改。

帕特里克·斯韦兹

你的灵感从何而来？

我的灵感通常来自于观看一些著名绘画和摄影作品，一些电影业带给我很多灵感。

《印度大马戏团》

对于崭露头角的新摄影师，你会给他们什么建议？

要忠于自我，并追随自己的希望和梦想。多看一些伟大摄影师的作品，并试着去理解他们的作品为何成为经典。从他们的作品中汲取灵感，但不要重复和模仿，必须要有自己的独特视角和看世界的方式。最糟的事情莫过于别人看到你的作品时，会说你的作品让我联想到了其他人的作品。

玛丽·艾伦·马克系列作品

震撼人心的《81号病房》

81号病房系列

马克在一次拍摄了《81号病房》吸毒者的专题后，对生活在边缘上的小人物产生了巨大的同情心，从而走上了一条数十年不变的社会纪实摄影旅途。一次偶然的机会，马克遇到了俄勒冈州精神病医院的领导，带着她参观了医院里的一些设施，其中包括一直锁着门的81号病房，因为里边居住的患者被看作是对她们自身及对病人都有危险的人。看到这些妇女住在如此拥挤的环境中，马克决心要带着相机返回这里做一次深入报道。

81号病房系列

凭着对社会底层的关心和洞察力，35岁的马克数次向那位领导详细地说明自己拍摄精神病医院的计划，并恳求允许她住在81号病房里体验生活。在马克的努力下，院长同意了她的请求。马克在81号病房里“禁闭”了36天，通过相处逐渐取得了患者的信任后，才得以采访和拍摄这些被禁锢的妇女。

81号病房系列

马克认为摄影的关键在于：摄影家是否能“进入”被拍摄者内心。当她们恐惧与充满敌意时，便无法从她们身上窥见其他的情绪。而马克拥有唤起被拍摄者表达欲望的能力，在那几分之一秒的有限瞬间里，向观者传达被拍摄者无限的内心生活。

81号病房系列

在81号病房，马克以强大的信念对待工作，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丝毫恐惧，记录着眼前的灵光碎片，揭示真理的实质。在她的镜头下，马克看不到那些世俗的、彬彬有礼的规矩，她们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个性。

81号病房系列

马克认为这些妇女不是名人，她们没有新闻价值，她们没有超于寻常的事迹，但她们的故事却远胜于那些故意摆个姿势拍出来的照片。其实，精神病患者与所谓“正常”人之间的生活界线非常薄弱，马克想通过展示这些妇女及她们的感情关系来揭示人类的情感其实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81号病房系列

马克说，“当我拍照时，我能够看到一些她们身上和我们自身都具有的东西，她们告诉了我们什么是禁锢，以及那些我们隐藏得很深的东西。”马克运用这种毫无杂质的真诚作品，唤醒了旁观者心中那种无法抵达的孤独，那种孤独将人们彼此连接在一起。

81号病房系列

事实证明这次冒险是值得的，马克通过被评为年度最佳摄影集的《81号病房》中的87张黑白照片，向社会展现了这些灵魂崩溃者的真实世界。《时代》杂志的艺术评论家罗伯特·豪斯评论《81号病房》时说，“它是一首挽歌，是凝固在胶片上的最能掌握易受伤害的弱者心灵变化的研究之一。”

81号病房系列

不平坦的《福克兰路》

马克在摄影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然而，她所承受的精神压力，也是不言而喻的，她看到的是更多的不幸和苦难，镜头中触目惊心的是边缘人的生活状态。孟买的福克兰路以妓院而闻名，这里到处都是妓女、皮条客、变性人、以及他们的营业场所。自从1968年马克第一次在这里看到妓女们在拉客后，每次去印度她都会来福克兰路，试图在那里拍些照片，但每次都因遭到辱骂和攻击而无法拍摄。马克在书里回忆说，自己拍摄《福克兰路》的时候，最初总会引起男人们的攻击，女人把垃圾和脏水往她身上泼，当地扒手也不轻意放过这样的机会。

《弗兰克路》系列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1978年10月，马克再次回到印度孟买，她决定全力以赴，每天都去福克兰路，并时刻忍受着“红灯区”那些人们的污物与凌辱。她在大街上徘徊，被那里所具有的巨大力量和情感所吸引。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里的人们看出了马克的决心，有些妓女甚至认为她疯了，但有些却对马克的兴趣以及能够接受她们表示惊讶。对马克的态度也慢慢的从排斥变为接受。

《弗兰克路》系列

最早和马克交上朋友的是聚集在咖啡屋里的阻街妓女，接着是变性人，逐渐地连老鸨都接纳了她，允许马克进入她们囚笼般的房间拍摄。马克说：“我晓得我最终被接纳的原因，是因为我也是单身，像她们一样孤独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马克每天都坚持拍照，经常会持续几个月，最终使拍摄主体在镜头前已经没有任何犹豫了。

《弗兰克路》系列

在历时十年之后，马克终于完成了影集《福克兰路》，通过镜头将人性的悲哀作了最透彻的揭露。在马克的作品中对妓女的刻画没有任何世俗的成见，相反，她以巨大的同情描绘了这些年轻的妇女、她们的孩子和她们的顾客，告诉人们那些生活在社会边缘的人们，身体里一样蕴藏着爱与恨。马克作品里始终贯穿着孤独和那种可感知的真诚，在人与人之间建立了一座桥梁，缩小了他们的相异性。

《弗兰克路》系列

马克说：“摄影完完全全地打开了我的人生，因为我能够幸运地看到其他的文化和生活方式，看到世界上不同地方的人们如何生活。”马克以其不可思议的胆略和勇气将纪实摄影推上了一个令人目眩的高峰。而马克的目标不只是摄影，按她自己的话来说她要成为一种声音，替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说话，让人们在她的作品中读出更多人类灵魂深处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