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泾浜的“长发栈”

▲ 清末上海洋泾浜畔的长发栈

这是一张未标明时间、地点的明信片，明信片说明是“Chinese hotel， arrival of a viceroy”,直译可以译为“一位总督驾到中国旅馆”，但从画面上看，该hotel是一幢二层四坡顶洋楼，大门二側挂有中国的门联，在门口见到的清一色清朝装饰的中国人，除了马车、脚踏车、东洋车（即后来的“黄包车”）外，还有中国官吏特许使用的绿呢轿子，显然，这张明信片中所讲的“ Chinese hotel＂应该就是“在租界里的中国旅馆”。实际上该旅馆的门匾上写有“长发栈”，中国古代很少有人把 hotel叫作旅社或旅馆，习惯使用的词为栈房、客栈等，如香港拍的古装片有“龙门客栈”，而在旧上海及江南方言中又大多叫作“栈房”，所以“长发栈”就是“长发旅馆”，它是清末到民国初上海知名度很高的一家旅馆，在许多小说或旧照片中可以看到，就开设在上海洋泾浜（今延安东路）北侧的原英租界内，位置相当于今延安东路与四川中路交又口的西北角，在一张1917年上海租界地图中还能找到它，这里就不赘述了。

▲ 1918年地图四川路爱多亚路（延安东路）交叉路口的西北转角是一个叫做“长发栈”的旅社

viceroy相对应的中文应该是“总督”，是指代表国王管行政省或海外的最高长官，如在香港回归祖国之前，香港的最高行政长官称之“香港总督”，省称“港督”；清代中国控管大省的官也称“总督”，对应的英文为 viceroy，如“两江总督”被叫作＂ viceroy of Nanking”，同样，清代的行政省长叫作“巡抚”，它的英文也叫viceroy 。

▲ 洋泾浜，清末民初

旧上海有租界，租界是列强在中国领土上建立的独立于中国行政体系和法律制度之外的，租界有自己的城市管理和治安法则，如租界规定，未经工部局批准，不准许多人集队在马路上行进，禁止随身携带武器等，而中国的大官吏外出，往往前有开导，后有警卫，前呼后拥，八面威风，所以，非在特殊的情况下，到上海的大官一般不下榻租界，如今见于著录者只有左宗棠、醇庆王几人曾在仪仗的拥护下经过租界的；清季，中国派驻外国的大使等官吏日益增多，而且大多从上海乘海轮出发，清廷特地在苏州河河南路桥的北堍建造了“出使行辕”，就是“外交部招待所”。

▲ 二洋泾桥，在现在的延安东路江西路交叉路口

清代以长江口为界，把长江以北的洋面称之“北洋”，以南称之“南洋”，于是负责长江以南的外交事务的官叫作“南洋大臣”，南洋大臣驻南京，就由上海道代南洋大臣行使权力，“上海道台”的英文为“Tao- tai of Shanghai”，它在上海城里有衙门和府邸，当然他也不会特地跑到租界里“开房间”。

而根据清朝的官场制度，凡中央政府派出的到某省钦差大臣赴某省时，规定某省的巡抚必须跨省（也就是出省）迎迓，而出省迎迓就要在迎候地建立自己的“行辕”，也就是临时办公室，大多数“行辕”就租当地的栈房或有关系的人家的豪宅而建，而与上海相邻的省就是浙江省。据记载，1909年初，清廷决定整顿沿海兵防，在沿海兴建了许多海防设施，并派肃亲王善耆、镇国公载泽、尚书铁良、提督萨镇冰负责，庆亲王奕劻总复确查。据记载，8月，筹办海军大臣载洵、萨撒镇冰计划视察沿海各省军事，日程安排为24日赴天津，29日乘“海圻”轮离天津转道上海赴浙江的宁波、象山视察，10月16日返回上海，再从上海乘海轮赴德、意等国。这张明信片就是浙江巡抚在上海洋泾浜“长发栈”设行辕拍摄的照片制作的。

1924年上海泰东图书局出版的老报人陈伯熙著《上海轶事大观》是记者历年发表过的文章的汇集，该书卷三《野鸡拉巡抚》一文中讲：

清季开军港之议兴，载涛（按:疑为载洵）与萨镇冰联袂南下，地点既定象山，浙江官吏理宜出境迎迓。时督浙者为满人增韫，先一日至沪迎涛、萨，行台暂假长发栈，是夕增一人步行至福州路一带闲眺，彼时小广寒、天乐寓两女书场尚在，入夜楼上则锣鼓喧阗，弦索铮然，楼下则扬帮雉妓集于是，增素喜皮簧，闻之不觉停趾观望，侧耳静听。时，増架阔玳瑁边之眼镜，所服亦不合时宜，方袍大袖，望而知乡曲，孰料其为邻封疆吏?正徘徊间，忽为一雉所嬲，且有老媪力助，或推或挽竟将増拉入雉巢。增不知所措，口内频呼:“不要脸!万目昭彰之地，尔等女子竟斗敢拉人，不顾廉耻，淫荡极矣!”口虽语此，心犹疑为女革命党，殆入雉巢后坐未暖席，即起立向外行，雉遵例索茶会资一元，增适身上无钱，面赤发急，雉欲剥其外褂，增更觉不堪，不得已令彼等派人随至长发，令账房代给。账房询以何种款项，增但云:“给他一块银罢了。”事后与幕僚言，幕僚有以报复请者，增曰:“毋增我丑也。

如此看来，这张明信片使用的照片摄于1909年8月30日，英文说明的viceroy是指浙江巡抚增韫， Chinese hotel是上海洋泾浜畔英租界的“长发栈”，而浙江巡抚租上海洋泾浜畔的“长发栈”作为行辕，他是一个京戏迷，晚上吃饱老酒无所事事，就一杆子到“十里洋场”的福州路白相，不料被野鸡当作嫖客拉客, 他既不能暴露身份，也身无分文，也没有“支付宝”或“微信支付”，弄得无法脱身、狼狈不堪，只得让妓院派人随他到“长发栈”取钱，这也是上海滩发生的一件“野鸡拉巡抚”的稀奇事。

▲ 填洋泾浜筑爱多亚路前，预埋下水道

▲ 填洋泾浜筑成的爱多亚路，右侧就是外滩1号亚细亚大楼。拍摄于1918年左右

1914-1916年，填洋泾浜筑成爱多亚路，就是现在的延安东路，不久，“长发栈”拆除，建为中国最早的“上海华商证券物品交易所”（Chartered Stock and Produce Exchange），并于1920年7月1日择吉日开市，除了进行股票交易外，还设棉花、棉纱、匹头、金银、粮食、油类、皮毛等期货交易。

▲ 证券物品交易所开张，大楼上挂起了前来祝贺外商国家的万国旗

▲ 爱多亚路四川路口北望，前面的大楼就是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

1940年，拆除重建，由于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工程一度中断，一直到1943年落成交付使用。

▲ 1947年地图，会德丰大楼的门牌号是今延安东路110号

抗日战争胜利后，美国德士古火油公司（Texas Co.(China),Ltd.）租用了“会德丰大楼” （Wheelock Building）的许多楼层和写字间，“德士古”是石油公司，在上海的马路上随处可见“德士古”的加油站，它的名气比“会德丰”大多了，于是，该大楼也被叫做“德士古大楼”（Texas Building）。

▲ 这幢大楼的檐口，“会德丰”三字清晰可见。不过，人们还是叫它“德士古大楼

薛理勇

1947年9月出生于上海。1981年大学毕业后即入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参加筹建今上海市历史博物馆。从事上海历史，中华文化风俗历史研究。现任上海市规划委员会咨询委员会委员、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委员会委员等。已经出版的著作有《外滩的历史与建筑》、《上海租界史话》、《上海洋场》、“薛理勇说老上海丛书”等约六十余本；主编《上海文化源流词典》《上海掌故大词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