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慎行:金庸先祖竟是清初诗坛领袖
前一时间写赵翼,遂将《瓯北诗话》找出,认真的看了一遍,在其《论诗》中,清代诗人只有两位,一是吴伟业梅村,一为查慎行,在大清朝成千上万的诗人中独选这二位,是慧眼独到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不知。
吴梅村当然是大名鼎鼎,那一句“冲冠一怒为红颜”谁人不知?而这查慎行便有些模糊了,在我的印象中,只知道他是清代著名的诗人,名气是相当大,但我还真就没有读过他的诗。
据说他有诗作入选小学课本,能选进教科书的诗,当然是好诗,也会广为流传,看来现在查慎行至少也是广为人知的大诗人了,幸甚幸甚。
其实他还有个被人们知道的原因,他是大作家金庸先生的先祖,金庸原名为查良镛,本是一脉相承,当然,依金庸在文学史上的成就和声名,是不用借祖上的声誉来为自己扬名的。
所以,即使他这个祖先被屡屡提及,却也没太多人当回事的,但《鹿鼎记》的书目,可都是集查慎行诗中的对句,倒是不知金大侠是否有为其先祖扬名之意。
查慎行,字夏重,号查田,赐号烟波钓徒,杭州府海宁人,康熙年进士出身,特授翰林院编修,入值内廷,十年后乞休归里,家居十余年;为弟查嗣庭案牵连,被逮入京,为雍正帝特赦放归,旋去世,年77岁。
从简介上看,他同其他人的“号”很有些不同,多了个“烟波钓徒”,还是皇帝给起的,这其中是有故事的。
当时他同弟弟及族侄都在皇帝身边为官,被时人称为“三查”,而且皇帝对这三人很是赏识,曾赐鲜鱼以示嘉奖;这对查慎行来说可谓皇恩浩荡,于是作诗云“笠檐蓑袂平生梦,臣本烟波一钓徒”,皇帝看后亦很是喜欢。
一日,忽有内侍传“烟波钓徒查翰林”,这查慎行自然又是受宠若惊,原来,皇帝只是一时分不清这“三查”谁为谁,“盖以别二查也”。
于是,查慎行又有了“烟蓑雨笠寻常事,惭愧犹蒙记忆中”感恩诗句,遂便以这“烟波钓徒”为号了,只是不知那写有“西塞山前白鹭飞”的张志和作何感想了,因为,历史上只有他是以此为号,世人皆知的,现在好像被人盗用了。
不过,这查慎行也是具有张志和一般的高才,而且后来也同他一样,远离尘世,告别喧嚣,一顶青箬笠,一肩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去了。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这首名为《舟夜书所见》,便是他被收入现在小学课本中的诗,虽直白浅显,诗中描写的场景,灵动鲜活,画面感极强,寥寥数句,便勾画了一幅意境深远的《舟夜渔火图》,深得唐时王、孟真传,看到这,想必张志和也能安心了吧。
查慎行是个小神童,史载其5岁能诗,“始入小学”,这“小学”可不是现代概念中的小学校,指的是研究文字训诂音韵方面的学问,是古汉语,特别是诗词创作的基本功。
十岁时拜著名学者黄宗羲为师,同时受诗法于桐城诗人钱澄之;学问大进,他又与当时的词坛领袖朱彝尊为表兄弟,自是受其赞赏和提携,一时声名大著,后来竟被“大清词坛第一人”的纳兰性德聘入府中,教授其子。
虽然有声名,有才情,这应该是科举之路一帆风顺,然而,事实却远非想象中这么简单,查慎行这一路走得很是艰辛。
他从20岁始便游历山水,后来便长期在北京居住,43岁方中举人,但在这之前的一件事却让他吃尽了苦头。
查慎行初名嗣琏,在北京时,他去给洪升的新作《长生殿》捧场,适逢皇后忌日,在这敏感之时唱大戏,实属“大不敬”,于是,他同一众高官人等,惨遭革职罢黜之祸,这便是轰动一时的“国恤张乐”事件。
“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他被驱逐回籍,原来的功名自是没有了,他从此改名为查慎行,取修身慎行之意,也是同往事的告别及对自己今后的警戒。
好在他诗名远播,十几年后,乘着康熙东巡,在大学士陈廷敬的举荐下,随驾返京,入值南书房。
能在南书房当差,那是何等荣耀之事,但作为一个没出身之人,总归不是个事儿,于是,越明年,被赐进士出身,特授翰林院编修。
对这个出身,史上有不同的见解,因为查慎行于史无传,所以很多事都不甚清楚,他这出身究竟是自己考的,还是皇帝特赐,也有争议,不过,我认为应该是皇帝赏赐的,因为在野史中,一般都称其为“举进士”。
康熙皇帝对查慎行是相当地看重,多次让他随驾巡游,记述当地的风土人情,还特书“敬业堂”的匾额赐与他,所以,他在京的时候,那可称为“沐恩甚浓”。
直到十年后“乞休归里”,晚年居于“初白庵”,潜心著述,故后人尊为查初白。
查慎行与弟弟查嗣庭
本来这闲适的日子过得很惬意,不料,在归乡的又十几年后,他那好日子便戛然而止,因为,清朝四大文字狱之一的“查嗣庭试题案”发生了。
此案说来复杂但却也搞笑,如果用最简单,最不负责任的说法,就是当时查嗣庭为乡试教官,出题为诗经中的“维民所止”,因“维”“止”二字被人告为雍正去头,于是,雍正借题发挥,大开杀戒,杀人无数。
作为远在江南的查慎行也以家长失教获罪,被锁拿进京,也许是雍正觉得此案太过牵强,也许是觉得这查慎行自来都很端谨,所以,对他网开一面,于第二年准其回乡,但查慎行受此一惊,心力交瘁,回乡两个月后便辞世了。
查慎行的诗主要是学苏东坡和陆游,赵翼《瓯北诗话》认为:“梅村后,欲举一家列唐宋诸公之后者,实难其人。惟查初白才气开展,工力纯熟,要其功力之深,则香山、放翁后一人而已。”
其实,平心而论,这查慎行现在能欣赏的人并不多,诗词界往往都有着这样的怪圈,专家推崇的,民众却不买账,查慎行的诗便是如此,欣赏他的仅局限于高层大佬,即使是资深的诗词爱好者,也很难得能背诵他的一首诗词,当然,那首教科书中的《舟夜书所见》除外。
几重帘幕几重茵,深掩纱窗净少尘;
鸽炭焰红寒渐减,鹊炉灰白暖初匀;
三冬不纳冰霜气,一室能回天地春;
应念五更骑马出,铜街已有趁朝人。
一个日常生活中的平常事,他也能写得如此地韵味十足,不就是一个烤火炉嘛,至于用这大的心思去歌咏?但是,从这点滴之中可以看出,他真是以东坡为师,坡老连洗澡搓个揹都能入诗,这火炉带来一室暧,在查慎行眼中,就更具诗意了。
取意如东坡,这写法上还真有些放翁的笔调,当然,他缺乏陆游在平淡中的旨趣,写不出“小楼一夜听春雨”的唯美,也不会有“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哲理。
这是诗力所限,也是时代风格使之然,宋诗中的“理”,既是特征,亦是难以企及的高峰;但这首诗中体现的温暖和喜悦,却也不是一般人能描述得出的,也算是情景诗中的极品了。
故而王渔洋评价说:“余谓以近体论,剑南奇创之才,夏重或逊其雄,夏重绵至之思,剑南亦未之过,当与古人争胜毫釐。若五七言古体,夏重丽藻络绎,宫商抗坠,往往有陈后山、元遗山之风”。
作为清初东南诗坛领袖,查慎行留下了六千余首诗作,特别是后来回乡十余年的时间中,他写了许多清丽的小诗来描述故乡山水,这些诗唯美可人,用词秀美,很是引人入胜。
晓风催我挂帆行,绿涨春芜岸欲平;
长水塘南三日雨,菜花香过秀州城。
这是描写嘉兴的一首小诗,名为《晓过鸳湖》,诗人将和畅的春风,荡漾的春水和繁茂的春草融为一体,晓风中伴着船帆,在菜花香中逶迤而过,既有“潮平两岸阔”的喜悦,又有“花香向钱塘”的清爽,便使得读者随着诗人的情感,在水色苍翠的眺望中一路行来,陶醉其中。
查慎行的一生,也称得上够悲催的了,虽然他在乡间前后度过了二十余年了优闲时光,但早期科举的不顺,跟着洪升倒霉,又因同皇八子交好而得罪了皇四子,偏偏这皇四子成为了后来的雍正,那后来的厄运铁定是避免不了的。
“国恤张乐案”有他,“查嗣庭试题案”也有他,他名曰“慎行”,可再怎么小心慎行,这喝水也磕牙,躺着也中枪,人生枯荣,世事沧桑,生在文字狱大盛之朝,纵有如椽之笔也难抒胸中之志,难描目之所及,一切皆如在薄冰上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