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婚宴【五】
〓第 1540 期〓
作者|张书亮 编辑|王成海
前文阅读,点开即看:
丑子往下滑的瞬间,不由得叫了一声“妈呀……”,身边那个后生下意识的伸手一拉,两人就全下去了。
丑子醒来的时候,是个大白天了。太阳暖暖地照在他的身上。他觉得脚后跟一阵尖疼才醒来。用力睁眼想看,抬不起头来,略微偏过头一看,一只耗子正在啃他的脚后跟,已经流出一道儿血来。他的脚一抽动,老鼠停下来,轱碌碌的圆眼转了两圈儿,大概发现他是个活物,才依依不舍地顺着土崖溜下去了。
丑子缓过神来,四下里看看,眼下还是一道大沟,他半躺在沟崖上二尺来宽的一道坎上,再往下大概有两三丈深的土崖头。身上的衣裳也扯烂了,满身是泥巴,早已干透,脸上腿上胳膊上尽是伤疤、血痂,苍蝇劈头盖脸地嗡嗡着。他不知道在这躺了几天了,他再试着动动身子,腰腿胳膊还能动,零件还没坏。这时心里明白些了,他逃脱了那个可怕的军队,还活着。毕竟是大后生了,现在他立刻盘算着怎样离开这里。他想站起来,可身上满是伤痛,肚里没有食水,身上绵软象一具尸体。看看周围,才明白自己身在黄土崖的半壁上,上不得下不得,这怎呀?他在那不长的土台上慢慢地挪动着,忽然瞭见远处的沟里似乎有一缕青烟。禁不住叫了一声,呀,有人家!这一缕青烟就是他生的希望。他的心突突地跳动着,身上立刻来了精神。他四下里瞅瞅,想寻找一条出路。
丑子在一个二尺来宽六七尺长的小平坡上。他抬起昏沉沉的头,忽然想起他滑下的时候有个人拽了他一把,好象那人也下来了,可他掉哪了?丑子朝下瞭瞭,啥也看不见。不过他看到脚边有条一尺来宽的裂隙,歪歪斜斜地通向沟底。他想,顺着这条裂隙或许会落到沟底,寻着出路。唉,豁出去了,死活就是这了。
远处的青烟,脚边的隙缝。丑子打起精神朝那边移动。他站不起来,也不敢站起来,只能慢慢向下蠕动。脚已在那裂缝里了,他小心地翻转身体,完全爬在平台上,手脚并用,向缝隙里去。腿下去了,再动一下,全身就窜下去了。丑子心跳得厉害,心里说,妈妈呀,丑子今天死活就这一条路了。定顿了一会儿,丑子心一狠,手脚一用劲,轰得一下就下去了……
丑子醒来的时候,躺在一条暖和的土炕上,身上有绵软的被窝,闻到一股家的味道。慢慢睁开眼,身边一个汉子坐着,嘴里噙着汉烟袋。这是哪里呀?丑子动了一下。那人回头见他醒过来,对着地下说,这后生醒了,给他弄点儿吃的哇。灶边的女人起身笑着说,醒了,呀,这娃命大哩。一边站起来伸手摸摸他的头,说,呀,烫手了。丑子觉得那手是多么的绵软,可亲,就象妈妈的手一样。他的眼角溢出了泪水,泪道儿顺着脸直流到耳朵里。多久了,他没有得到这样的爱抚。
这家人姓丁,男人四十多岁,住在沟边,附近还有三五家人,都有一两孔土窑洞。那日老丁骑驴去沟底一亲戚家走了两天。在回来的路上,跨着小毛驴正颠颠地走着,猛然一抬头,见那沟畔的土缝里卡着一个人,把老丁吓了一跳。仔细一看,人耷拉着,不知死活。老丁是上岁数的人,多见过人的生死,于是他大胆地喊了一声,没见回应,不过那身子好象动了一下。老丁想,大概还活着,心里说,怎也是个人,怎能不管他哩,看看死活。老丁便顺着那沟缝爬上去,正好能摸到丑子的脚。脚还温着,摸摸脚腕,还有脉,这是个活人,还是个后生。老丁一打量,这后生是一条腿插在土缝里,卡在这儿了。他从别处搬了几块大土坷垃,垫着脚,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丑子拖下来。这时的丑子早昏死过去,只有些呼吸了。老丁也不知道这可怜的后生从哪里掉下来,怎就卡在这儿了?他用头上的毛巾把丑子头上身上的土擦了一顿,整理了一下那条条缕缕的衣裤,又把自已的旧夹袄裹在他身上。把他扶得爬在驴背上。回了家,放在自家热炕上,他和女人又给他把身上擦洗了一顿,盖上被子。女人又用小勺喂了几口热水,丑子也咽下去了,身上显出些活气来。女人说,这谁家的后生,怎落得这么可怜。说着落下几滴泪来。
丑子在丁家两三天了。有老丁夫妻精心照料,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只是身子还很虚弱。丑子听老丁说怎样把他弄回家,丑子千恩万谢,管老丁夫妻叫叔叔婶婶,救命恩人。老丁说,娃,甭谢,活个人不容易,谁没个灾灾难难,活着就好,你还小哩。
丑子也把他怎样背炭,母亲病故,怎么被抓兵,雨夜滑下半山腰等,跟叔婶叙说一番。老丁夫妇一顿长吁短叹,说,孩子你别多心,就在这住下,稠稀也有你一口饭吃。丑子也无语,只是点头。其实在这深山沟里,他也不知道该去哪。
老丁家原本也不在这儿。当年成家后,遇上灾年,村子里没收成,爹娘没了。租税也逼得紧,他一狠心,把家当变卖了,还了些债,带着老婆,揣着两吊铜钱钻了山沟。深山野沟,山高皇帝远,日本鬼子也寻不见,一时谁也管不着。两口子那时年轻力壮,挖了一孔小窑洞住下。后来又慢慢挖了一孔,就算是个家了。又在山顶、崖畔上开了几亩地。二十来年了,兵匪不来,没人收税,光景也算平安,粗糠野菜好歹也能度命。如今两儿一女,一家五口还算过得去。后来这沟里又来了两三家逃难的,他们也互相有个照应,老丁为人热情厚道,几家穷人互为帮衬,似有桃花源之美。
丁家婶子勤快善良,把丑子的烂衣裳洗涮干净,又把老丁的旧衣裳寻出来,给丑子补纳了一身夹衣,把丑子折刷得齐齐整整的。十来天了,丑子的身子完全恢复了。他每天跟着叔叔婶婶去地里干活,又抽空帮着开出一亩多地来。丑子十七岁了,完全是个大后生了。这个夏天里,住在老丁家,他把老丁两口当亲人一样,把这个家当成自己的家。他本来就勤快,又要去地里干活,回了家又要做家务,担水扫院干个不停。一有闲空还和几个弟妹一起玩一会儿。丑子的勤快实在,让丁家一家人喜欢,也不把他当外人看。
丑子毕竟长大了,他知道丁家再好,也不能常住下来,可是该去哪里呢?丑子没主意。有时他在山顶上干活,歇下来的时候,眺望这无边无际的黄土地,沟沟峁峁连绵不尽。他虽然长大了,但不知道东西南北尽是些啥地方。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丁家所在的山沟甚至都没有一个名字。他时常会想起了润香,似乎看见她那好看的红朴朴的脸,还有那大红的棉袄。一想起这些,他的心立刻就慌慌地乱跳,他不知道这是怎了。甚至他想立刻回到那梁家,可是燕儿崖在哪里呢?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于是他心里就空落落的,挺不舒服。他又打劝自己,想这干甚了,人家跟咱有啥哩,可是由不的人。
秋天了,地里的庄稼回上头了。今年雨水调匀,庄稼长得好。玉米棒的缨子紫红紫红的,黄湛湛的颗粒暴露出来,棒子斜躺出来,象足月的婴儿急待离开娘胎。山峁上的地里是谷子,谷穗垂下沉重的头……人们望着喜人的庄稼,脸上不由地漾出喜色。
丑子和老丁两口这几天忙着在梁顶地里摘玉米棒子。老丁家儿子拉毛驴把棒子驮回家。从山顶到家来回也有五六里路。山西人种山坡地,住挨打窑,种庄户全凭驴驮人背,哪有一条平展展的车路呢。
丑子今年真长大了,在丁家住了这两三个月,养得身强力壮。他本来就勤快,干活不惜力,又想尽力报答丁家救命养育的大恩。这秋收时节,每日起早贪黑,天天头一个上山,最后一个摸黑回家。每天往回背庄稼,比那驴还驮得多。丁家夫妻待他象亲人一样,也舍不得叫他多做,可谁也拦不住他。于是那丁婶子回家尽力给他做些顺口的吃食,只怕亏了这好后生。
秋收结束了,天气也凉下来。丑子又帮丁叔挖了一孔新窑。打新窑可是最费苦力的营生,老丁当初花了三年的功夫才打下两孔小窑。如今只用了二十多天又打下一孔,还比原来的又高又大,甚是气派。院子也扩大了许多,一家人别提多美气了。
一秋天干活儿时,丑子和丁叔拉话时才知道,丁叔住的山沟在大同的西南方向。离太原大概三四百里,离大同也有二三百里,至于走什么路,经过啥地方,丁叔也说不清。可丑子心里大概记下,从这里往东北方向约摸三百来里就是大同,燕儿崖润香家离大同好象有二百多里。丑子心里有了主意了,等把丁家的活干完了,也入冬呀。他将告别丁家叔叔婶婶,还想去燕儿崖。【未完待续】
平台精选官场小说阅读区,点开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