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话少的同学叫永胜
永胜是我二十五年前读师范时候的同学。
我们那届同学是师范第一次将应届生和我们这些社会招生的学员混合插班的一届,我为了掐掉体育生这顶“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帽子,特意申请分到了美术班。
永胜就是我美术班邻桌的同学。比我小好几岁。
斯斯文文的永胜话特别少,我有时候开玩笑说,永胜是我们同学中最后一个还会羞涩的男人。
他也不反驳,一个劲儿地抿着嘴笑。
画画儿是一个必须沉下心来的细活儿,我那时候浮躁得像屁股上坐着火盆的人,安分守己地能听完一节课几乎跟关了半年紧闭似的难受。下课铃声一响,嗖地就蹿出去了。
记忆中只有我邻桌永胜像个待字闺中的大姑娘,安安静静地画着他的工笔画,他无声无息的样子就跟素描课上的石膏像一样。
我们俩唯一交集的地方就是音乐课上视唱练耳课的时候,老师听了我和永胜的试唱之后,无奈地赦免我们可以不用上音乐课,记得老师给全班同学解释道:他们两个是先天的,后天努力也不起作用的(以至于后来我迷恋上写歌的时候,我的音乐老师至今都觉得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每次的音乐课,我和永胜就像两只掉队的麻雀,无所事事地坐在音乐教室的台阶上望着天,听着教室内的各种声音。
即使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们几乎也不怎么说话,最有意思的是这个没嗓子的永胜,听力到很敏捷,貌似无所事事的时候,却突然对教室内打错节拍或者唱错乐句的时候,冷不丁来一句:错了!原来他的内心深处的音乐却如此的波澜壮阔。
这是我和永胜同学时候最多的交集,平日里我们两个宿舍也离得很远,如果不是毕业十年之后,我从旗下调回城里,永胜就是我最熟悉的陌生人。
再次和永胜来往是从旗下调回城里的时候了,永胜那时候在城里有房有车,算是我们同学中的有钱人了,永胜就是我们同学的接待处和办事处。
永胜是我们男同学中的颜值担当,尤其像我们这些毕业分配到旗县牧区的同学,背影都带着牧区的沙蒿和羊粪味儿,在牧区生活的时间久了,和人交流都有点木讷和找不到投档,每次去窗口办事,永胜就是我们对外沟通的形象代言人。
此时的永胜有三大特点:热心、话少、酒量大!
无论多么热闹的场合,永胜永远是那个沉默的人,也是那个兜底的人。我们几个话痨在一起的时候,永胜永远是那个静静地坐在一旁,听我们几个天南地北神唾的人。慢慢才发现,永胜不是嘴拙,而是话少,他就像曲艺里的三句半的那个半句,总能让我们不知边际的神聊中,恰当地终结于那风趣幽默的半句。
我同学二连说,永胜像我们身边的空气,习以为常接受他的存在,理所当然地等着他兜底,就是这个沉默的人,一旦没有他的场合上,才发现没有永胜在的倾诉都觉得寡淡,没有永胜那半句的终结,就觉得缺少了仪式感。
那年,同学哈斯和她的男朋友请我们吃饭,大家喝了点酒开着没有边际的玩笑,哈斯汉语不好,没听出来朋友有意给她刨的一个坑,说她是我的第四个情人,哈斯也挥着手欣然应答,哈斯的男朋友因为不知道这个梗的前因后果,脸色很不好看,语言里满是醋意和愤怒,场面非常尴尬。就在这时,一直忙碌着招呼大家的永胜,漫不经心地挥着手说,他是老四,大家望着永胜一本正经耍宝的样子,哄堂大笑,巧妙地化解了不必要的尴尬。
从那天我深深明白,这个沉默的,永远躲在闪光灯之外的人,这个由衷地愿意为别人鼓掌的人,原来内心深处有一个世界,像一个胸怀宽广的将军轻而易举地就能把兵荒马乱的战场清理的风轻云淡。
从永胜身上让我对情义有了新的理解,他永远不是那个拍着胸脯许诺的人,也永远不是那个用语言来给情义装饰的人,他是那个让情义在暗中奔赴的人,是心甘情愿为朋友们由衷的祝福的人,他让情义在背后和人前一样厚重和内敛。我和永胜共同的同学前年突发脑溢血在医院里昏迷了一周,他的家人说,同学一周后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永胜那个个泡没来看我吗?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莫名地眼热。我深深懂得,如果不是永胜对同学的情义,清零的同学怎么会在唯一留存的记忆中死死地记着永胜的名字。
我那年在呼市挂职,永胜和同学们来呼市看我,他乡遇故知,久别重逢的时候少不了一群人歌之舞之,好不热闹。那天晚上,我们去k歌的路上,听别的同学说,那段时间,正是他人生的低谷,他将所有的财产变卖用于偿还家人投资不慎欠下的债务。
K歌的时候,永胜依然是那个沉默的人。只是聚会快结束的时候,自告奋勇要唱一首歌,这是我和他二十多年同学以来第一次听他唱歌,当然他的歌唱依然是哈拉嗓子杀猪调,但是他的歌声里有飞沙走石的苍凉和独立寒秋的孤单,听来让人倍感心酸。
当然永胜放下话筒的那刻,又变回了那个沉默的、略显羞涩的大男孩的样子,他对着大家自嘲道:清场歌曲也结束了,个回个间家,明天再来耍!
场面上的气氛立马变得轻松起来。
有一种情义叫兄弟,有一种情分叫挺你,有一种承诺是无需多言,有一种长久是真情真意。
遇见永胜这样的同学是我的幸运。
好兄弟人生不如意的时候我也有,扛不住的时候让我替你分分忧,两个人的力量够不够,我们可是拉过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