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黄安康 : 毛驴趣谈
作者:黄安康
毛驴是一种小型牲畜,比马要小一号,体重约在三四百斤左右。毛色有灰,黑,褐等,但纯白的却似乎不多见。耳朵长,尾巴不象马那样飘逸地散着,而是到尾巴根部变成了一束。亢奋高兴时喜欢在地上打滚。
我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下放到安徽皖东农村时才看到这种牲畜的。那时的安徽农村还没有通电,犁田耕作等农活由水牛黄牛们负担,拉车磨面等杂活可都得由毛驴们承担了。我们几个同学下放的生产队里有六七条毛驴,队委会把全队二十多户人家分成六个小组,分配给每组一条毛驴用来拉磨推面。这几条毛驴性别,个头和年龄都不一样,体力有很大的差异。队委会根据村民们的社会地位进行分配:队长和队委会成员们使用的是条膘肥体壮的大叫驴,队里几户大姓人家分到的是其他几条叫驴或比较年轻的母驴;而四类分子们分到的则是一条“老改驴”。——需要解释一下:叫驴就是公驴,改驴是经过阉割去势的公驴,驴类中的太监。公驴体力当然最强,每当它发情或激动时,就会张开大嘴龇着牙,发出气势磅礴的叫声:“啊……嗷,啊…..嗷,啊……啊…..”所以又喊作叫驴。每当这时,附近的母驴就会神情激动地跺着蹄子,晃着脑袋抖动着皮毛遥相呼应。改驴因被阉割,已不会吼叫,性子也不如叫驴暴烈。但就象人类中的太监一样,由于受到非“驴道”的待遇,心里满是怨恨愤懑,它的性情就显得狡诈阴险。
再说我们几个学生初来咋到,队长说你们年龄小,没有经验,大叫驴你们使唤不了,老改驴脾气好,你们几个就分到四类分子那个组去吧。我们才下放农村几天,胸中毫无城府,就兴高采烈的把“老改驴”牵出驴棚。我双手在驴背上一撑就翻身骑上了老改驴。老改驴看似温顺,不踢不咬的就驮着我走起了小碎步。我双手紧拉着辔头,屁股被颠得生疼。这可恶的东西走着走着就偏离了路,专门在荆棘刺棵丛里乱穿。我的双腿被拉得都是血痕,疼得叫了起来。还没等我回过神,老改驴突然一个拐弯,走进了一家村民的院子门。这院门高度不过两米,我骑在驴背上却有两米一二高,老改驴快速奔进了院子,我却被院门挡住,硬是摔了下来。我摔得屁股生疼,老改驴却若无其事的在地上打起滚来。
那时生产队里分的口粮都是才打下的麦子或玉米棒子,要进一步加工才能食用。某一天早晨我没有出早工,留在集体户里使唤毛驴拉磨推面。不巧“老改驴”有病拉稀,不能使唤,队里临时把一号大叫驴派给我们使唤。我到驴棚去牵驴时,那个长得满脸橫肉的生产队长半真半假的吩咐我:“这可是我们生产队最棒的驴了,你要小心些不能让它跑了——丢了你可赔不起!”我那时毕竟年龄小,把队长的话当圣旨一般牢记在心。大叫驴身大力不亏,干活不同凡响,戴着驴罩眼在磨道上走得飞快,以往“老改驴”要两三小时干的活,大叫驴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了。我正高兴地把大叫驴卸下磨时,突然大叫驴站着不动了,两耳竖起神情亢奋,两个前蹄在地上刨着,就要奔出磨房。因为队长说过不能让它跑了,我的手就不敢放掉缰绳,被这个畜生硬拖着出去。大叫驴力大无穷,我被拖着踉跄几步后摔倒在地,蹭破了膝盖,一只鞋也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最终大叫驴还是挣脱了缰绳,向远处的小山包上狂奔而去。闻讯赶来的房东大娘把我搀扶起来,心疼地说:“你死心眼儿——你能犟过它吗?那畜生要去找母驴,劲大着呢!”我望着远处小山包上大叫驴与一头母驴在卿卿我我蹭头交颈互相亲热的样子,这才恍然大悟。
招工进城后,我们上班的耐火材料厂旁边就是搬运公司。七十年代的搬运公司没有汽车平板车什么的现代化运输设备,全靠以毛驴拉的板车为主要运输工具。常常是一个搬运工人拉一挂板车,前面一头驴拉套。在平坦道路上行走时毛驴不用出力,但到上坡时毛驴就起大作用了。只见拉套绳绷得紧紧的,毛驴喘着粗气,全身前倾四腿发力,搬运工人趁势一声呐喊,重载的板车就上了坡。由于驾驭这板车需搬运工人和毛驴齐心合力共同配合,所以大家都戏谑地称呼他(它)们为弟兄俩。而搬运工人也是很善待“驴兄弟”的。休息时喂它们铡得细细的草料,里面拌上玉米大豆等精饲料,渴了给它们饮干净清澈的井水。夏夜还要熏艾草为它们驱蚊。有些拉套的是才生育不久的母驴,旁边经常会亦步亦趋的跟着个可爱的小驴崽,大脑袋大眼睛身上毛绒绒的。休息时小驴崽到母驴肚子下吃奶,母驴就慈爱地用舌头给小驴崽整理皮毛。小驴崽吃饱了奶高兴地撒开四蹄乱跑。再次上路时小驴崽又是不离左右的跟着,不用担心走丢。有时公路上一连十几辆这样的板车走过,人驴车井然有序,浩浩荡荡的,形成皖东地面上一道别致的风景线。
九十年代末我调回上海工作。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前年因有事我去了趟皖东老家,那里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前的低等级土路大都变成了沥青铺设的一级公路,中间设置了绿化隔离带,根本不见了驴车的踪影。原耐火材料厂旁的搬运公司早已改成股份制企业的物流企业,搬迁到新扩建的城北去了。物流运输早已是机械化,企业员工也年轻化了。那些二三十岁的年轻工人嘴上叼着烟坐在大卡车驾驶室里,互相招呼笑骂着,把满载的车子开的飞快,拐弯时也不减速,看得人心惊。我问他们以前那么多的毛驴呢,他们不屑一顾的看看我,就像瞅着个外星人一般, 回答说,那是哪辈子的事了,现在谁家还用驴!?
我拐进原耐火材料厂和搬运公司之间的一条巷子,却意外的发现旁边的院落里拴着一条灰褐色的母驴,一个四五个月大小的驴崽正偎依在它的腹下吃奶。驴主人是位年近八旬的老头,看上去身体还挺硬朗的。交谈中得知他以前就是个搬运工人,说到当年“驴老二”的戏谑话语时老头自己也笑了:“那时拉板车搞运输,还真离不开驴老二呢!我们宁愿自己吃得差些,也要给驴老二喂黄豆玉米等精饲料,----干活它可得出大力啊。”老头谈起驴来兴头十足,他说现在拉货都用汽车,毛驴的数量自然就少了,如今只有象他这样年龄的人还会喂养驴,无非也是怀旧罢了。
忽然远处传来了洪亮的叫声:“啊……嗷,啊…..嗷,啊……”这分明是叫驴的声音。老头笑骂道:这东西想媳妇了。原来院里的小驴崽就是那头叫驴的后代。这样看来毛驴家族恐怕一时半会的还不会灭绝,我欣慰地想。
作者简介
黄安康 :男 ;上海插队知青。1969年插队嘉山县苏巷公社山刘大队焦东生产队。后招工在县二轻工业局系统工作。任财务会计。
1997年回上海在外资企业任财务主管。2010年退休。爱好文学,喜旅游,唱歌,兴趣广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