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进忠丨去供销社卖猪
时令已到冬季,已有几场雪花飘过,生产队场面里的营生终于做完了。队干部们开始为社员们核算工分,看谁家能挣多少钱,谁家能分多少粮。这时候大部分社员都闲在家里。养猪的人家开始忙碌着准备卖猪。那时候人们是很少杀猪的,家家都穷,谁还舍得杀一口猪吃呢,割上几斤肉也算是过了一个好大年。
这天,母亲早早地起来,烧热了水,要给猪改善一下伙食,好让猪饱饱吃一顿,卖时能增加几斤份量。等猪吃完了食,母亲找出一根绳子,一头栓在猪身上,一头牵在手上,另一只手拿着一根树枝驱赶着猪,向供销社走去。供销社离家有3,4里地,中间要走过一条河沟。母亲赶着猪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有时候猪会乱跑,母亲一手拽着绳子一手挥动着树枝赶着猪,还喊着我在两边拦住猪,让它一直向前走。路上不时碰到村里的熟人,互相打着招呼:“卖猪圪呀?”“嗯,卖猪圪呀。”“这猪养的,又肥又大,能卖个好价钱。”“嗨嗨,可以的哇。”
到了供销社,已经有很多卖猪的人等在那里,有的用马车拉着,有的用绳子拴着。人们都站在供销社的墙根前,嘴里含着旱烟锅,晒着太阳,唠着家常,还时不时互相评论谁家的猪好谁家的猪差。当母亲赶着猪来到时,吸引来很多赞叹声:“看人家这猪养的,溜光滚圆的,膘真好。”“这个女人又来了,每年属她的猪好”还有人互相开着玩笑“你可说了个对,养猪全靠下功夫了,就你家的赖气老婆,整天东家出西家窜,养出的猪刺毛塌煞的,一看就是个癣猪。”人们一阵大笑。
供销社的收购员是一个40多岁的男人,个子很高,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但众人都在巴结着他,因为猪是要根据膘情分等级的,等级不同价钱就不同。至于你的猪能评个什么等级,全凭收购员的目测和嘴说,有一定的伸缩性。轮到谁家的猪了,收购员只喊一声“赶过来”,说完脸上蹙起的五官就又摊平了,又没有了表情。赶过猪的人马上从怀里掏出一棵纸烟递给收购员,忙不叠地说一声“老王,照顾点”,收购员看了一眼赶猪人手中的烟盒,要是“红太阳”就接过来,别在耳朵上,要是“骆驼”就用手一挡,说一声“顾不得”。
终于轮到母亲交猪了。母亲赶过猪,也没有递烟,收购员前后左右看了看猪,用手捏了捏猪的前脊,又用拃量了量猪的后臀,说了一声“一等”。众人一听都发出了羡慕的赞叹声。收购员突然话多了起来,扭过头对着围观的人说到:“你们看看,这头猪不评一等哪头猪能评”。他显然是为收到一头好猪而高兴。众人也都点点头表示赞同。
母亲听说她的猪评了一等,脸上即刻乐开了花,眼里放着光彩,嘴都合不拢。还一个劲地和周围的人说:“辛苦没白下,辛苦没白下……”确实,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不论干什么活都肯吃苦、卖力,是村里有名的壮劳力。在生产队劳动,不管刮风下雨都没跌过工,比男人们都强。每年秋季,生产队割麦子,母亲都是拉辕子的(即割麦子走在最前面,戳开一道口子,后面的人好跟着割。一般是最好的劳力才能拉辕子),而且把后面的人甩得远远的。
等猪过完了秤,收购员给开了一张票。母亲拿着票进到供销社里面,交给了另一个售货员,售货员看了看票,又用羡慕的眼光看了看母亲,从柜台下面的抽屉里拿出六张十元钱递给了母亲。母亲兴奋地接过钱,从头上解下围着的一块黄不算黄绿不算绿的头巾,小心地把钱包起来,揣在怀里。拉着我的手说:“走哇!”
回家的路上,母亲一只手捂着怀里揣着的钱,一只手捂着额头,迎着风,斜倾着身子,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母亲走路总是那么快,我一路小跑着都跟不上。走回村里,碰到村里的女人们,都要问问卖猪的情况,母亲总要一五一十地告诉人家,评了几等,秤了多少斤,卖了多少钱。引来了女人们不住的赞叹:“啧啧,看你这猪喂的,竟然能卖60块钱,快赶上一头牛了”。走到我家门前的时候,我以为母亲会进家的,没想到母亲从腰间取下盘成一圈圈的绳子,“啪”一声扔到院里的柴垛上,说了一声:“你先回去,妈去交吃粮款”,就顺着院墙往北走去。母亲回来的时候,脸上还是放着光彩,显出很轻松的样子,嘴里还念叨着:这回歇心了,吃粮款打完了。
猪卖了,钱没回家。 当时我还小,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多少年过去了,我才知道,我们每年的口粮款,家里的开销,我们念书的学费都是靠母亲没明没夜的干活挣来的,就连家里的两间土房也是母亲为村里的人做衣服变工工盖起来的。母亲作为一个女人什么苦活,累活,脏活都干过。白天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回到家里还要做很多的家务活,还要伺候全家老小,还要搞副业。晚上还要给村里人做衣服,一直到夜深人静满天繁星才能休息。全村睡得最晚的人是我的母亲,起得最早的人还是我的母亲。
每当我想起这些往事,我的心就格外的痛,眼里不由得涌出泪水。我们兄弟姐妹六人能长大成人,而且都念了书,参加了工作,都是母亲一滴滴汗水换来的呀!
作 者 简 介
师进忠,多年从事中学语文教学。现任化德县政协秘书长。爱好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