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双红丨一个人的村庄
程楼村总共有三队。程楼村的人都姓程。过若干年,当我回到村庄,还能记得起程楼村的时候,后人是不知道的,他甚至也不会承认他的祖籍就在那里。就像我七岁多的侄子,在郑州的大医院里出生,在单元房里慢慢长大,他虽然说话不是很连贯,但是他知道他的家在哪里,屋子里是个什么样子。祖父去世时候,我们子孙们都回去,天黑后,侄子哭着不睡觉,他哭着要回家,回自己的家睡觉。弟弟弟妹再三给他说,你看爸爸妈妈都在你身边,抱着你睡觉不就好了,他还是哭着不行。弟弟生气不过,说你看这家伙都不知道自己回到了老家,第一次回来就这么淘气,他知道不知道他以后就成了没有故乡的人。弟弟的话说完,所有人一阵安静。是的,我们以后确实成了一个没有故乡的人,故乡在记忆里,故乡在纸上,回到已经被城市淹没了的村庄,村庄就在现实扎下了根,我们的心却找不到栖息的领地。
我第一次看“灯影子”,就在程楼村。“灯影子”就是皮影戏,农村人习惯了,就这样一直叫着。平安他爸去世了,儿孙们给老人演“灯影子”,也是给村里人演,男女老少地从四面八方里来,有坐在碌碡上的,有站在场边上的,也有蹲在板凳上的,就等着“灯影子”开始。“灯影子”以豫剧为主,演唱者和操作者配合默契,表演技术娴熟。有好把式一手拿两个甚至三个,厮杀、对打,套路不乱,令人眼花缭乱。听母亲说,平安他爸曾经在黄埔军校读过书,给国民党当过勤务员,后来从部队里跑了回来,埋名隐姓多年后才娶妻生子,下地干活和上街赶集。老人晚年,留有一把未经雕饰的白胡须,不时用手捋几下,看上去有几分仙气。母亲还说,老人心底很好,她几次都对生活失去信心,路遇老人后,老人不厌其烦地给她讲生活的道理,讲他在国民党部队里所受的辱苦,还千叮万嘱让她不要做傻事。老人对我们是有恩的。
在黄土里,土生土长,离河边近,离沟里近。程楼村家家户户都养牛羊,先是一只一只地买,后来大牛羊生小牛羊,小牛羊长大再生小牛羊,牛羊群的队伍就这样壮大起来。有了羊群,就有年富力强的公羊站出来,要当领头羊,也有羊不满意,公羊就用羝角作为武器,两只羊发起决斗来。谁战胜了谁,谁就成了领头羊,走在羊群的前头。每当发情期到来,公羊就成了羊群里的最受欢迎的,所有的母羊都成了它的妃嫔,期待着能得到公羊的宠幸。母羊生了羊羔,出去吃草时就带在身边。往往是在母羊吃草的时候,出生的小羊三两个一起跪在母羊身下,轮换着吮吸乳头。羊越来越多,家家户户里都是一大群,放羊的人早上出去,晚上回来,也就合了群。
当羊在山上吃草的时候,羊就成了一大家子羊,放羊的人也就成了最能说的来的人,羊在山上吃草,人在硷塄边上闲扯。天刚刚黑,羊就从山上咩咩地叫着下来,每家的领头羊站在一边,各家的羊群也就分开了,在自己主人的带领中回了家。有骚情的公羊跑到别的羊群里来,用鼻子嗅着,做好了爬胯的准备,遇上头羊过来,久久不能得逞,只见围着羊群转圈圈。羊也有跑到别人庄稼地里的时候,有时候主人气急了,就站在远处,扯着嗓子喊,骂上几句脏话。放羊的人习惯了别人的喊声,听见了就赶快把羊赶出来,也顺便骂上羊一句,但里面也含着回骂的意思。那时候有人戏言,说放羊娃都找不见媳妇,一是整天和羊在一起,身上有股臊气,有人要去相媳妇,坐在河里泡了三天还是有味;二是好人都不放羊。这是农业社里留下来的传统,说放羊的人不是傻子,就是蹶子,要么就是一根筋。有人给农业社放羊,放羊还不忘拾酸枣,放羊一天记两个工分,可是能半袋子酸枣,酸枣核值钱,是一种药,镇上的药材部门口常年收。每拾一天酸枣,就能换来半年的食盐。
这些年,程楼村的人都富了,羊一群一群地卖,也都盖了新房,买了摩托车。
作 者 简 介
程双红,又名“程子君”,笔名“程晓枫”、“梅映雪”、“梅虹影”、“龙飞”等,生于八十年代,河南省周口市人。金牛座男子,以通透为理想,以简单为目标,人生信条为“一切看透,更要相信美好”。二十岁正式开始发表作品,青年作家,热爱音乐,武术,电影,旅行。写作十余年。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散见《河南日报》、《芳草》、《周口日报》、《牛城晚报》、《短小说》、《中学生学习报》、《文化周报》、《精神文明报》、《雪花》、《现代家庭报》、《扬子晚报》、《青年作家》、《人民日报》、《吐鲁番》、《青少年文学》、《思维与智慧》、《青年文摘》、《青年博览》、《37°女人》、《小品文选刊》、《传记·传奇文学选刊》、《佛山文艺》等刊物,诗歌、散文作品入选年度选本。著有长篇小说《血海浪花》、《苍茫》、《面包树上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