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幻的田园

2017年3月1日

我常常陷入一种迷惘的忧愁之中。关于“故乡”两个字,什么才是它们的主旨,抑或灵魂。是依旧徘徊那片天空下的亲人们?还是土地,渐渐虚幻的田园?还是记忆里的晓风残月,衰柳长烟?

Q让C哥打电话来,说想置换小台儿上的那八分散地,言谈之间,不断提醒一个事实:你的父母老了,地种不了了。这样的调调族兄P哥也说过。元宵节上午,P哥凑到家里说话,他说今年不想去工厂打工了,想包地。包地的标准大概是以下几条——地要肥,有潜力;要连片,三亩半以上;要离水井近,易于伺候。我知道P哥暗指的是家里河堤外的那一垧大田,然后他也言及母亲,他的姑姑,一年来老得真快。

母亲恨得不行,她对他的族侄的别有所图大为光火。只好劝她——人家又没明说,何况也不是强抢,你和父亲确实种不了了,见天儿活计除了找人帮忙,就是雇工,几年前就说全包出去,一直拗着啊……母亲愤愤地解释,那些家伙想着咱家的大田不是一天了,老是人前人后地叨叨,猴儿急的要死,种着这些地,吃的喝的都有了,不能把负担都放在儿女们身上,况且自己精神不好,就爱到地里去看看青,不然什么也不干,得闷死。

其实母亲的抑郁症差不多算痊愈了,但像她说的话绝对在理。庄稼人爱地,这是亘古不变的至理,而且母亲饭量很好,这几年胖了不少,于是血压血糖的跟着拔高,从去年开始节食,我给她更恳切的建议是一定要多动,所以她讲去田里转转,并非没有好处。至于到了种地本身,反而没那么惶急,哪还用多少自家人去面朝黄土背朝天,各种大型农业机械的加入,以及专业帮农人的出现,所谓的“种地”,慢慢演变成了站在地边,往外数人民币,当然收入产出是另一回事了。

小台儿上的散地与村子近在咫尺,Q前些年就找人说过,那时候的由头是盖猪舍,问家里要多少钱转给他家。后来父母问我,我说以后有土地金贵的那一天,出一点儿,就少一点儿,永远不再回来,不想转让。老人们顾念邻里之间的人情,看意思心里活动了,只好跟他们商量,地人家拿走,什么用途就不是咱能关心的事儿了,他真想要,就按村里的地基作价好了。Q退缩了,直到后几年听到高速公路征地的价码,他才悔之晚矣。所以这次,他再托人出来,就有了势在必得的意味,只不过,不再提转让,却是想拿别处接壤的大田来兑。而C哥一句又一句的“你的父母老了,地种不了了”,着实让人听了,打心里不舒服,好像并不是有人相求,反倒成了怜悯。

家里的大田,散地,加起来有七八亩的样子,父亲重病将近二十年,一直由大家帮着母亲种着,农民跟城里人不同,只要是能看到仓里粮满,院里囤满,心里就一百二十个舒服,如同母亲年年种田,每每要是见到自家庄稼有一点儿不如旁人,她便忧心忡忡,想着法儿再施肥,再补水。按族兄P哥的算盘,现在的种地利润,一年两季,可以赚一季,种少了确实不好看,所以村里的中青年们,无不进了工厂或是远走他乡打工,种地的皆是“半老子”和老人们,譬如母亲。

去年以来,玉米掉价掉到七毛多一点儿,较之前两年,一下蒸发了三四毛,无论主流媒体上什么与国际接轨论,直接受冲击的,依旧是这些沉默的农民,老农民。终于一次次苦劝有了成果,母亲同意将一半的土地承包出去,我只是提醒老人一条,不要包给相邻种地的邻家,不然将来人家把大埂一平,等到以后再讨回来,就不好确定边界。母亲笑着数落,就你们这些读书人心里曲曲肠子多,别把人家想得那么坏。但几天后R嫂子来看父亲,长吁短叹一番,讲起他们家的倒霉官司。他们家老人有一块地被邻家三畦侵了一畦,纵然地亩账拿出来对质,对方还是胡搅蛮缠,一审输了,还上诉,没完没了地折腾。母亲的神色慢慢凝重,送走了R嫂子,再不提把地包给邻家的话题。

中国农民对于土地的感情,淳朴而真挚,不到万不得已,断不会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因为在他们心里,只要有土地,就有鸡,就有鸭,就有柴,就有粮,就有了全家人直扎进岁月深处的根系。可像我这种远走天涯的农家子呢?

似一根漂泊的浮萍,离土地越来越远,远到生厌,生烦,为什么?如果土地可以养人,还用得着忽而塞北忽而江南的跌跌撞撞么?还用得着年年红药知为谁生么?而在更黑更深的夜里,一想到故乡,心中便隐隐颤栗,所有的坚硬,一下子轰然倒地。

余光中先生在他的《乡愁四韵》里曾轻轻吟唱——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母亲一样的腊梅香/母亲的芬芳/是乡土的芬芳/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

这些岂不是恰恰印证了苏格兰人托马斯·卡莱尔的那句名言,“未曾长夜痛哭者,不足以语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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