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孙吴诸帝：个性鲜明的末帝孙皓（中）

孙皓鲜明的个性，也主要表现在当了俘虏之后。这年四月底，晋武帝司马炎传旨，封孙皓为“归命侯”。五月初一日，孙皓等一行到了洛阳，孙皓与其子——原吴国太子孙瑾一起，用泥涂在头上，双手反绑着，跪于东阳门外。司马炎命令礼宾官解开他们的绳索，并赏赐孙皓衣服、车辆，以及农田30顷，规定每年给予的钱谷、绸缎等也颇丰厚。故太子孙瑾被拜为中郎，即中级禁卫官，孙皓其余那些儿子则被封为郎中，即初级禁卫官。随同投降的东吴官员也根据各人的才能，分别授以不同的官职。五月初四，司马炎亲自登上金鉴宝殿，率领文武百官，还有邻国的使臣、国子监的学生们，接见归命侯孙皓及吴国投降的高级官员们。孙皓跪拜磕头，司马炎指着龙床旁边的一个座位，对孙皓说：“朕设此座以待卿久矣。”谁知孙皓毫不客气地答道：“臣于南方，亦设此座以待陛下。”司马昭、司马炎父子的心腹，太尉贾充很不服气：你这个亡国之君、咱大晋王朝的俘虏，竟然对咱们的皇上如此不敬，咱们皇上难道会成为你偏安之国的俘虏么？简直太放肆了！于是他突然问孙皓：“听说阁下在南方时凿人眼珠，剥人面皮，这算什么刑罚？”当众提出这样的问题，本来是想让孙皓下不了台，谁知孙皓冷冷地答道：“身为人臣，却杀害其君主、奸邪而不忠的，就该用这种刑罚对付他！”这句话正击中了贾充的要害：20年前，你身为魏国大臣，却指使成济杀害魏帝曹髦，这个事件早已迅速传遍了魏蜀吴三国，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贾充算个什么东西？还有脸道貌岸然地指责我残暴么？贾充羞愧难当，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孙皓却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点也不觉得难堪。又有一次，司马炎与另一个西晋大臣王济下棋，孙皓在旁边观看。王济忽然也问孙皓：“你为什么喜欢剥人的面皮？”孙皓应声答道：“见到在君主面前无礼的臣子，就该剥掉他的面皮！”其时，王济正把脚伸到司马炎面前的棋局之下，确实不符合臣子尊重君主的礼节，因此孙皓立即反唇相讥，把王济弄得十分尴尬。

南朝刘义庆在《世说新语》中还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有一次司马炎宴请孙皓，大概与司马昭宴请刘禅一样，还有东吴的旧臣相陪、并演奏着东吴的歌舞吧。宴会达到高潮时，司马炎忽然对孙皓说：“朕听说南方人喜欢唱《尔汝歌》，归命侯能不能唱一首？”孙皓毕竟曾经是一国之君，如今也有着侯爵之位，而宴会上唱歌跳舞，这是低贱的宫廷艺伎的职责，司马炎的这一要求，带有明显的戏弄、侮辱孙皓的成份。孙皓正在喝酒，听了这句话，便端着酒杯站起来身来向司马炎祝酒，并随口吟唱道：

“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

上汝一杯酒，令汝寿万春。”

晋武帝司马炎懊悔不叠，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虽然同为亡国之君，孙皓毕竟不是蜀后主刘禅，不但才思敏捷，而且颇能维护自己的尊严：本来别说投降了的亡国之君面对着胜利者，就是大晋朝原先的文武大臣对着皇帝，也应恭恭敬敬地尊称“陛下”，如今孙皓却当人百众，对着自己“汝”呀“汝”的，叫堂堂一统天下、赫赫威严的大皇帝，脸面往哪儿搁？

孙皓投降三年后去世，享年42岁。

孙皓的妻子滕氏，是太常滕胤的远房侄女。孙綝执政时，滕胤因参与反对孙綝的政变失败，被孙綝灭了三族。滕氏的父亲滕牧作为远亲也遭受池鱼之殃，被流放到边境地区。孙休即位后杀掉了孙綝并大赦天下，滕牧才得以返回京城，受封为五官中郎将，并将女儿嫁给了乌程侯孙皓。孙皓当了皇帝，滕氏也成了皇后，滕牧则受封为高密侯，拜卫将军，录尚书事。皇帝暴虐，文武大臣不敢劝谏，都怂恿滕牧说：你贵为国丈，为什么不谏诤呢？滕牧想想也是，皇上毕竟是我的女婿嘛，便试着谏诤了几回。结果是皇帝女婿大不高兴，连带着皇后也渐渐地失了宠——当然，这肯定也与皇上有了新宠有关。幸亏孙皓的母亲何太后处处庇护着皇后，太史令又劝皇上说，根据历像星相推测，皇后为天下之母，是不能轻易调换的。孙皓一则碍于母亲的面子，二则很信太史令说的那一套，滕皇后才没有被废掉，然而冷落与疏远却是不可避免的，皇后宫中的那些僚属也仅仅是个摆设而已，堂堂皇后早已没有了一点权力。与此形成反差的是，受孙皓宠幸的那些嫔妃姬妾，“佩皇后玺绂者多矣”，她们倘若故意在滕氏面前招摇，岂不是在皇后心上戳了一刀？更令滕皇后痛苦的是，父亲滕牧被孙皓赶到偏远荒凉的苍梧郡（今广西梧州一带），虽然爵位没有被剥夺，实际上却等同于流放。果然，尚未抵达郡所，滕牧已抑郁成疾，病死于途中。吴国灭亡后，滕氏陪着丈夫一齐到了洛阳，她与孙皓之母何氏是怎样一个结局，就不得而知了。

孙皓还有个妃子，是张布的女儿。有一天孙皓问她：“你的父亲在哪儿？”张女答道：“被盗贼杀害了。”孙皓并没有将张布与濮阳兴“明正典刑”，因此，张女有可能认为父亲果真死于盗贼之手，也可能故意指桑骂槐，无论哪种可能，都导致了皇帝孙皓龙颜大怒，一声吆喝，顷刻之间，可怜的张妃已香消玉殒于乱棒之下。然而，多情的皇帝过后回忆起张女的绝世姿容，又思念不已，便命令能工巧匠雕刻了张女的塑像，放置于座位之侧，聊慰渴思之情。过了一段时间，他又问左右侍从：“张布还有女儿么？”侍从答道：“还有个大女儿，已经嫁给了故卫尉冯朝的儿子冯纯。”孙皓大喜，立即不由分说地将冯纯的妻子夺进皇宫，拜为“左夫人”。对这位左夫人的宠幸更是异乎寻常，且看裴松之转引《江表传》的一段记载：

“（孙皓）昼夜与夫人房宴，不听朝政，使尚方以金作华燧、步摇、假髻以千数。令宫人著以相扑，朝成夕败，辄出更作，工匠因缘偷盗，府藏为空。会夫人死，皓哀愍思念，葬于苑中，大作冢，使工匠刻柏作木人，内冢中以为兵卫，以金银珍玩之物送葬，不可称计。已葬之后，皓治丧於内，半年不出。国人见葬太奢丽，皆谓（孙）皓已死，所葬者是也。”

前面提到，孙皓有个最宠爱的王姓左夫人病逝，孙皓因悲伤过度而一连几个月不出来处理朝政，民间传说皇帝已死，有人曾打算拥立孙权活着的最后一个儿子孙奋做皇帝，结果是孙皓一怒之下将孙奋及其五个儿子都杀掉了。如今，又是一个姓张的左夫人死了，并导致皇帝半年不出来处理朝政，人们也都以为皇帝死了。只不知，这两个左夫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史官一时疏忽，把“张”字误记为“王”？抑或张布的妻子姓王，大女儿从了母亲的姓？不过，在那个时代，一个大官员的女儿跟娘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倘若王、张各为一人，孙皓简直堪称古往今来“多情”皇帝之最了，只可惜其余那五千多嫔妃姬妾，可就更受冷落了。

（《高处不胜寒——皇帝与他的后妃儿女们》系列之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