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国勇丨一座行走在历史烟云中的寺院……
历史总是在扑朔迷离中发展，没有人能够抽丝剥茧般剥出内核来。如果真的要说起汾阳灵岩寺的开山之祖，拨去那团团的迷雾却是很难，我们这些后来人只能在灵岩寺的历史烟云中慢慢地品味，细细地感悟。
孔天胤是汾州文同里百金堡人，名郡雅士，明代嘉靖十一年（公元1532年）榜眼（一甲第二名进士）。在孔天胤撰写的《灵岩寺增修记》中，对灵岩寺的开山历史也不过是寥寥两行：“自隋唐以来莫之或衰。”
如果抛开正史，顺着野史的记载细细地品味汾阳灵岩寺，一个人会走进我们的视线，不得不引起重视。他就是李靖，《隋唐演义》中红拂女的红颜知己。
在汾阳灵岩寺的传说中，李靖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武德八年（公元625年），唐高祖李渊任命李靖为行军总管，率领一万江淮兵北上抵御突厥侵犯太原，同年，因李靖靖边有功，被高祖李渊任命为检校安州大都督；武德九年四月，李靖在灵州与突厥颉利可汉激战，迫使颉利引兵北撤，解了太原之围，被唐高祖李渊加封为灵州道行军总管。
至此，李靖在高祖李渊眼中是红之至极的人物。
也就是在这一年，李唐王朝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6月4日，李世民在长安玄武门发动政变，杀了李建成、李元吉和侄子，3天后被立为皇太子，高祖诏曰：“自今军国庶事，无大小悉委太子处决，然后闻奏。”两个月后，高祖李渊退位，李世民登基当了皇帝，史称唐太宗。
这个时候，远在边关的李靖还不知道李唐皇宫中发生的这一系列事件，接到班师之诏的李靖非常高兴地离开了灵州，带着众将回兵长安朝觐皇帝。当他走到汾阳（当时称汾州）的小相村（那时候还是一片山野之地，青山绿水，风景秀丽）时，因人困马乏便停了下队伍稍作修整。没想到队伍刚刚停下，一位天竺僧人就到了李靖的马边，将手中金钵递到了李靖手中，说：“药师请饮！”
如果是往日，这么一位突兀而来的僧人献上钵中之水，李靖断断不会喝下。但是，这僧人叫出了外人尚且不知的李靖幼时名讳“药师”，现在听之倍加亲切；再加之李靖确实口渴难忍，就随手接过金钵喝了下去。没想到，刚刚喝了金钵中的水，李靖即感到暑渴顿消，知道自己遇到高人了。
天竺僧人递过一本《药师本愿功德经》，说是要和李靖结缘。李靖忙把手中的金钵放到地上，接过了这本《药师本愿功德经》。看到封面，李靖更加迷惑不解：这位天竺僧人怎么知道我名药师？为什么这本书名恰恰印证自己的字号？
李靖正要详问，谁知天竺僧人转瞬之间已经消失，哪里还有踪影；再看地上的金钵时，也化成了一泓清泉，解了众将士的暑渴之难。回到长安之后，李靖才知道皇朝变更，江山已经落到了李世民之手，这个时候，李靖想到了汾州的天竺僧之遇，突然明白了其中之意，这是天竺僧人启示李靖自保呀！为此，李靖立即向李世民说出了自己在汾州之遇，提出辞去兵权，出家为僧，归隐山林。
看李靖非常识趣，李世民非常高兴，说古有周王朝的托塔天王李靖保家卫国，大唐天子也有忠臣叫李靖，实为国之幸事。为此，李世民命李靖立即带人到小相村金钵化水之处建起佛塔宝刹，来纪念李靖的这段奇遇。为建这座佛塔，李靖兢兢业业，没有丝毫怨言，从来没有向别人提起过自己为李唐王朝立下的赫赫战功。李世民非常高兴，待一年后寺院建成，即赐寺名为“赦建灵岩寺”，塔为“赦建药师塔”，并重新重用李靖，到后来李靖官至刑部尚书、检校中书令、兵部尚书。
新皇帝代老皇帝登基君临天下，手握兵权的重臣往往成了新君的猜忌对象。特别是靖边的将军，即使是你对当朝多么的忠心耿耿，也免不了被清除。自恃为有功于朝廷却不能取信于朝廷，是他们最后的下场。在灵岩寺的这段故事中，李靖受佛家的启示以退为进，取得了新君李世民的信任，才有了人生最后的辉煌。
因缘巧合，才有了灵岩寺的重新开山之作。
2010年的春天，正值山西汾酒集团改制之际，我受邀从北京来到了汾阳杏花村做客。车从青银高速公路下来，走上国道307没有多久，接待方的李主任一句“这条道，当年梁思成、林徽因也走过”让我惊讶不已。说句实话，尽管梁思成是建筑界的大家，对我却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但是，作为文化人，我还是要把林徽因尊称为前辈的——那首名为《莲灯》的诗曾经让我从苦难中看到了光明，并一直从淮阳那个贫穷的家中走到了如今，成为了提升我奋斗的精神所在。
所以，听到这条路上曾留下了林徽因的足迹，当然是心生向往。就这样，我们没有直达目的地，而是在国道307上拐了个弯，逆向杏花村方向，追循着当年梁思成和林徽因走过的路，一步步走进了小相村，一步步走进了灵岩寺。
远远的，就可以看到那座李靖修建的佛塔了。正是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在那佛塔之上反射出一抹柔软的光泽，如佛祖慈悲的眼睛，在盯着我这个远方来的游子，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心中虔诚如也。
在梁思成和林徽因两个人合著的《晋汾古建筑预查纪略》中，这样描绘他们看到佛塔时的惊喜：“灵岩寺在山坡上，远在村后一塔秀挺，楼阁巍然，殿瓦琉璃，辉映闪烁夕阳中，望去易知为明、清物，但景物婉丽可人，不容过路人弃置不采。”如今，这座佛塔已经易名为“药师七佛多宝佛塔”，随着城镇化的建设和国道307的开通，佛塔几易坐标，物是人非，位置已经由过去的“山坡之上”变成了“道路之旁、村落之中”了，没有变的是她那沧桑的身影，还有那慈悲的眼睛，一直在观察着这个红尘欲海，观察着人间的万象更迭。
在车上，李主任就忙着联系灵岩寺的现任主持释悲传法师，接电话的人说法师因到太原公干，所以没有时间接待，这让李主任甚是遗憾。说这释悲传法师非常了行，既是佛门高僧又是悬壶济世的良医，还是一位书法家，据说他的作品非常了得，诸多善知识以得到他的墨宝为荣，所以，在当地群众中着很大的影响力。从李主任的表情看，到灵岩寺来，我应该拜一拜这位释悲传法师沾沾灵气的。我远途而来，竟然无缘相见，注定是一种遗憾。
我莞尔一笑，没有回答，径直走进了灵岩寺。
和中原的寺院比起来，灵岩寺显得非常的寒酸，不仅没有标准的七殿伽蓝规模，那大雄宝殿也小得狭促，哪有高大宽敞气象？好在供养的东方药师佛、裟婆释迦牟尼、西方阿弥陀佛是齐备的，尽管小，却不失宝相庄严。其他的殿宇更是窄小，其中应该是药师殿吧，里面供养着佛爷，竟然是一孔窑洞。
这已经非常的不易，据说，释悲传法师初到灵岩寺时，历经战乱洗劫、匪患兵燹的灵岩寺早已经是砖砾遍地，片瓦难存。是悲传法师的不辞劳苦，奔走忙碌，才得到社会有识之士和广大善男信女的大力支持，筹集到了修葺增补寺院的资金，将所有的旧窑洞翻修了顶部，加固了墙体，整修了院落，并为大雄宝殿、弥陀殿、药师殿的佛像重塑金身，使灵岩寺恢复了昔日的光彩。
在灵岩寺，我拿到了一份介绍灵岩寺中兴的宣传单页，单页里除了介绍悲传法师中兴灵岩寺的事迹外，还着重介绍了那座李靖修建的“药师七佛多宝佛塔”，说这座塔为“……八角十三层，楼阁式空心砖塔，高度约30米。塔基为石砌须弥座式，束腰上下为浮雕仰覆莲花瓣，总高1.46米。塔身用砖砌成，塔檐为砖雕结构，砖斗拱，砖插飞，每层有砖雕仿木斗拱16朵，全塔共208朵。塔角处原有木角梁出挑，各角均套置彩陶质角兽……塔身外壁三至九层砌有七个佛阁，全塔共有佛龛窗十二个，均为拱形。原有陶质佛像，四十年代后被盗。塔顶原有黄绿琉璃莲座为底的厦式三彩佛阁，极顶饰风磨铜宝盖，民国年间被盗……”
李主任说，灵岩寺佛塔颇具灵性，当年，李靖修好佛塔后，每天早上太阳升起时，会有一条白色的巨龙从塔顶爬下，龙头到塔下的不远处的泉中汲水时，龙尾还盘旋在塔尖上，看上去有水桶粗细；清晨的阳光照射到龙身鳞片之上，发出熠熠的光芒，其景象甚是壮观。让四里八乡的群众看到为之惊为叹之，个个来到佛塔之下的泉水旁，取水治病，甚为灵验。
“那泉水呢？”在小相村，我只看到了佛塔，却不见泉水，不由得向李主任发问，“我也想品尝一口，享受佛祖的恩泽！”
李主任耸了耸肩，无奈地说：“你看这……青山绿水都不见了，哪里还有神泉？”
是呀！1300年前李唐王朝的青山绿水早已经变成了一幅幅的山水丹青，留在了人们的记忆里。即使是故地重游，哪里还能寻得到当年的一丝踪迹？只有那座布满尘埃的“药师七佛多宝佛塔”默默伫立，向人们述说着历史，展望幸福的未来，印证着净土的辉煌。
历史，是由文字记载的。即使是万幢的高厦也拨不开历史的烟云，再多的瓦砾碎片也印证不了历史的瞬间。恰恰是一张图片，或是一段无意流传的文字，却可以解读曾经的过去，让桑田回归，沧海再现。
如果按榜眼孔天胤的记载，在李靖开山灵岩寺之前，那个青山绿水的小山村已经有了高僧驻锡传承佛法，那位在李靖马前献甘露的天竺高僧或许正是当地道德高僧的化身。正是经过他的点拨，李靖避开了杀身之祸；而李靖也知恩图报，以退隐山林之请，为灵岩寺带来了一次中兴和发展。
这些，不过是佛家所说的因果，得到了再一次的演绎。
那对夫妻呢？梁思成和林徽因两个人从遥远的北京走来，用手中的笔和照相机记载下了灵岩寺的风采，让灵岩寺法脉得传，历史得以延续。如今，当我们再次走进灵岩寺时，尽管再也见不到当年梁思成、林徽因参拜过的金身佛祖，更看不到佛塔下的山涧林溪，但是，我们却能在梁思成、林徽因的轻吟独唱中品味灵岩寺那沧桑的风韵。
从李靖，到梁思成、林徽因，再到如今这个没有见面的灵岩寺主持悲传法师，这一代一代的人传承的不仅是灵岩寺的法脉，更多的是传承了一种中华民族的文化和精神。正是这种文化和精神，让我们这个民族历经浩劫却生生不息，让梵刹宝地佛灯不灭。
离开灵岩寺前，我回到大雄宝殿点燃一炷香深深嗑拜……
作 者 简 介
贾国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行为证据》杂志社主编，新媒体《行参菩提》创始人。著有长篇小说《测出的不仅是心跳》、《谜底就在现场》、《致命谈判》、《命案现场》、《神探》、《大测谎师》、《市长命案》、《市长夫人》等，以及散文集《立地成佛》、《心止即岸》、《行参菩提》等。创作、投拍了《命案现场》（20集）、《捕狼人》（20集）、《完美指控》（30集）、《博弈》（30集）、《糊涂县令郑板桥》（36集）等电视连续剧、系列剧多部！